近來整理文字,發現《甄嬛傳》劇評,陸陸續續竟然已經寫了100多篇,算起來已經小三十萬字,幾乎是可以出兩本書的字數了。
總覺得應該寫盡了,但再看,尤其是盯著細節看,還是會有很多想要表達的東西。
對劇中各種角色的情緒,也一直在變來變去。從前第一遍看,一定是喜歡甄嬛,同時被華妃打動的(雖然她不算好人,但她最像個真人),也一定是討厭安陵容的。
后來看得多了,開始或多或少覺得甄嬛有點假,對她生出一種很復雜的情緒。
現在,早已熟知前后劇情,開始盯著各種細節看之后,會覺得,或許如懿和眉莊這樣的人容易吸引到生死之交,她們性格里天真、極致的一些東西,很像《紅樓夢》里的林妹妹,你知道和她交心意味著一種坦蕩、真誠甚至一種對自己人格上的肯定。
但如果真論相處或者共事,我想大部分人最喜歡的可能還是甄嬛。
原因太多了。大家都能明確感受到的有:
比如,甄嬛是整部劇中最有契約精神的人,只要是彼此達成了某種合作,她從不單方面主動毀約,對端妃、對敬嬪,其實包括對安陵容,哪怕她已經有了微妙的情緒,她也沒想過毀掉些什么。就憑這一點,和甄嬛打交道就會覺得很放心。
其次,甄嬛雖然要強,但她仍然是整部劇中嫉妒心不那么厲害的一個人,她愿意看到別人過得好,尤其是愿意成全身邊人,沈眉莊、甄玉嬈、浣碧,還有那些后宮里幫助過的甄嬛的人,甄嬛都愿意成全她們得到某一種她自己都沒得到的美好。
如果大家有過鮮活真實的生活經歷,就會知道,這有多難得,因為人真的很難克制自己本性里的那種“攀比心”,太自卑會怕輸,越厲害,也會越怕輸,能夠放下嫉妒心,樂見別人過得好,真的需要內心強大且有悲憫心。
但我今天想寫的,可能是甄嬛性格里大家比較容易忽略的一個東西,那就是——甄嬛對人性沒有潔癖。
我覺得這也是她和安陵容最后還是背道而馳的一個重要原因。
安陵容的確機關算盡,甚至會讓人覺得陰狠,但我想說的是,即使如此,安陵容也依然是一個對人性有潔癖的人,聽起來非常矛盾,但這就是人啊,這就是復雜的人啊!
安陵容到最后決定自我終結生命那一刻,仍然對甄嬛當初的“利用”(安陵容始終認為甄嬛扶持她是一種利用)耿耿于懷,她對甄嬛說了自己的這個心理。
甄嬛給她的回答是,自從入宮,我們三人相依為命,你不愿做的事情我絕不會勉強你。
安陵容說的是真心話嗎?是的。
甄嬛是在找借口嗎?不是的,甄嬛說的同樣是真心話。
只是,甄嬛和安陵容,對人性的容忍度是不一樣的。
安陵容自己非常瞧不起自己的一切行為,她知道自己做的一切全都在展現人性的惡,她極其厭惡這樣的自己。
但是,她曾經對甄嬛有期待的,當甄嬛第一次見面就替她解圍,幫她入選,后來又讓她住在甄家,安陵容對甄嬛,就開始有一種過高的期待,那種期待是,這世間其他人都可以有瑕疵,但甄嬛對她的友情,要保持百分百的濃度,一丁點雜質都不要有。
所以,當她發現,甄嬛既愿意成全別人,也愿意用一用好朋友的時候,安陵容對人性的期待就幻滅了。
這是安陵容非常擰巴的地方,她從未想過,既然她自己可以為了活著而無窮盡地釋放人性里的惡,那么甄嬛又為什么不能為了活著,而做一些無可奈何的事情呢?
安陵容身上有讓我共情的地方,但也有讓我非常不喜歡的地方,其中之一就是:她允許自己做惡人,但要求別人做圣人。
她太容易看到自己的艱難,太喜歡忽略別人的苦處。可能這也是她讓人覺得“小家子氣”的原因,和錢多錢少階層地位沒關系的,流朱出身也不好,但給人感覺就很大氣。
安陵容那么努力,在后宮仍然沒有一個真心朋友,除了身世之外,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她對人性的標準太高,因而太缺乏悲憫心和同理心,和這樣的人做朋友風險太高了,會動不動就被指責“忘恩負義”的。
可是,和甄嬛做朋友、做姐妹、做親人,就容易得多了。
一個非常小的細節是,電視劇在一開始就分別講過甄嬛父親和安陵容父親的風流韻事。當然,安比槐是比甄遠道渣多了,但安陵容和甄嬛的反應也很有意思。
安陵容怨恨了她父親一輩子,當然這種怨恨里也夾雜著一點愛。
可是當甄嬛第一次聽到浣碧是甄遠道的私生女時,甄嬛什么反應呢?
想想看啊,父親瞞著母親在外面和罪臣之女私通,還搞了個孩子出來,還天天把這個孩子放在眼前,怎么想,都會覺得有點渣,有點氣人的對吧。
甚至甄遠道自己都覺得過分了,不停地對甄嬛說是他辜負了甄嬛的母親,也委屈了浣碧。
但是甄嬛聽到這些后,只是說了一句:父親也有父親的不得已。
然后還很快地猜出并滿足了父親想說而實在不好開口說的心思:如有機會,一定會幫襯幫襯浣碧。
我以前其實很快地略過這個場景,總覺得它是無關緊要的,只是為了挑明浣碧的身份,給以后的劇情做個解釋。
但是現在我看到這里,我忽然明白了甄嬛的珍貴,她的確不是一個那么計較的人,她愿意寬宥每個人人性里的那些小瑕疵,不會動不動,就把那種很普遍的人性里的幽微復雜,想象成別人對自己的【算計】【辜負】。
也正是因為接納了人性的小陰暗,所以她也愿意相信人性里那些光亮的部分。
簡單點說,性格不極端,可能還是有見識,或來自于家世,或來自于讀過的書,總之,甄嬛對【世界與人都是宏大而復雜】的這件事已經形成了一種確定的認知。
沈眉莊雖然驕傲,但也允許人性的幽微存在,因為大宅門里的事見多了,后宮里的事早就有譜了。所以安陵容老早就知道安陵容未必心誠,但也勸甄嬛能合作還是合作。
可如果同樣的事情,甄遠道講給了安陵容聽,我想安陵容搞不好會把甄遠道那句【如果此事傳揚開來,不但對你不好,恐怕連浣碧也不保】當成是威脅,從而再次抱怨這個世界只有算計與利用。
就像她只看到了甄嬛扶持她是為了固寵,但看不到甄嬛的真心和無奈一樣。
可甄嬛原諒了甄遠道的錯誤,包括后來原諒了浣碧的背叛,是因為甄嬛更見識過他們的好,而且那種好遠遠多于惡,所以她對自己的原諒有足夠的信心。
見過的東西越多,尤其是見過的光亮越多,極端的程度越低。
如果安陵容曾經不是那個在暗夜里拼命趕路的人,或許她才能真的看懂甄嬛光亮下的那一小片陰影,然后才更能學會原諒一些什么,堅持一些什么。
所以啊,甄嬛最最幸運也最最珍貴之處在于,甄家的氛圍太好了,她從光亮處來,天然就懂得了和陰影和解。
于是別人會忍不住想要靠近她,畢竟,泥沙俱下的后宮里,誰不需要一點諒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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