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態的價值
發布時間:2021-10-23
4546閱讀
一個人來到這個世界,生活在一個家庭,其實就被無形中賦予了一些東西,比如性別,出身,父母,成長環境,當然最重要的是一個人的“三觀”。這其中包含對人,對己的看法,以及人生的追求與方向,評價事物的標準一類。但這個被賦予的東西如果本身是病態的,扭曲的,必將讓一個人的人生走上錯誤的道路,并陷入到內心的沖突與掙扎之中。但人卻總是習慣于向外獲取,而很少向內探索,這樣就錯失了了解與改變自己的機會和可能,就這樣一錯再錯。
關于人生的價值與意義,人活著是為了什么,正確的追求是什么,這些核心的信念是從小在其獨特的成長經歷與家庭文化中形成,并在日后的人生經歷中得以固化。此時,我們就好像在某個既定的軌道上行走列車,并認為自己走在正確的道路上。但蘇格拉底提醒過我們:不經檢視的人生不值得活。
一個家庭就是一個場,這個場的情緒色彩、文化及追求會深刻影響處于這個場中的每一個人。就好像一個國家的政治體制會深刻地影響在這個國家的每一個人一樣。就算你表面上不認同,甚至是對抗的,但長期的熏染,也必然會在你身上帶著深刻的烙印。就如同小時候你可能厭惡父母的一些價值觀與對待你的方式,甚至是與之對抗,但在這個家庭的場中不斷地熏陶最終你甚至會變成你曾經所討厭的樣子——如果你的父母喜歡挑剔指責,而日后你對待自己親近的人也難以包容;如果你的父母總是逼迫你進步,而日后你有片刻的清閑都會內疚;如果你的父母從來都沒有溫柔地對待過,而日后你對自己的孩子也會缺乏疼愛。
父母不僅是我們第一任老師,而且是奠定我們對整個人生的基調與色彩的器皿——如果我們的父母認為有錢就有一切;過于信任別人就是對自己的傷害;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一個人的價值來自于他所站的高度,在低處這個人就一錢不值;只有完美品德的人,才可以被世人所接納;只有成為一個優秀的人才配活在這個世界之上;別人的看法決定一個人的價值……想必這些價值觀與必然對我們的人生與成長造成深遠的影響。
價值觀的傳遞不僅是耳濡目染與大道理的灌輸,也包括威逼利誘與苛責打罵。孩子是無助的,孤立無援的,他需要父母的愛與接納,這樣他內心才能有安全感與價值感。因此他會有意無意地迎合父母,讓父母開心,成為父母的延伸,并成為父母所期望他成為的人,最終背叛了自己的心。為了減輕被拋棄被嫌棄的恐懼,他會不自覺地去追求那些父母認為重要的,有價值的東西。這些東西不斷地沉淀成了一種無意識,并成了人生方向的驅動力與評判事物的標準,并左右他日后的人生選擇,也為日后陷入到內心的沖突埋下伏筆。諸如,一位患者談到他爸爸的價值觀就是不優秀不配活,如果他優秀,如果他符合爸爸的期待,那么他就相當于水面以上,活在高人一等的優越感之中,但一旦他不優秀,那么就會窒息,因為他沒有符合他所認同的價值判斷,那么在他內在價值體系當中,就會把自己貶損到塵埃之中,他就會產生強烈價值與安全的恐慌。
這樣,他就失去了平常心,也無法與常人一樣來客觀評價自己,面對我本平凡的現實,因為在他的原生家庭當中,平凡就意味著失敗,自私就意味著丑陋,不如人意味著可恥;不能完成父母的期待就不是一個好孩子,就無法獲得父母的認可與欣賞。所以他必須逼迫自己達到父母眼中對好的標準,即使這個標準本身是病態的,是扭曲的。但對孩子來說,他不會認為父母不好,他只會認為自己不對,不夠努力讓父母失望了,在內心中產生內疚。例如,當一個十歲的孩子想要看三國的時候,爸爸就和同事借了一本,同事隨口說了一句:這么大了還沒有看過三國呀?之后爸爸覺得沒有面子,而這個孩子感到恥辱,感到對不起爸爸,因為爸爸說過:如果他是平庸和世俗的人,自己也不會開心。而另一位媽媽,當他兒子和別人打架的時候,他問的第一句話并不是你痛不痛,受傷了么,而是你慫了嗎?這句話的背后就是你慫了連我都看不起你,試想這個孩子之后如何能表現自己的軟弱?如何能接納自己的失敗?
父母的病態的價值觀造就了孩子看待自己與這個世界的方式,這些就好像毒瘤一樣在他內心中不斷地繁殖,進而也影響了他看待自己與人生的視角,并扭曲他看到的一切——首先,他內化了父母病態的價值觀,接著他也把這一切投射到外在,認為別人也都是如同他父母一樣的人,一旦他表現出軟弱與缺點,那么就立即會被拋棄。所以就算他日后脫離了父母,他依然無法擺脫父母在他身上帶來的影響,如此內化與投射的雙重作用,已經讓他無法用客觀與理智看待發生在他身邊的一切。因為恐懼父母的不接納,最終演變成整個世界的不接納,之后他不得不壓抑自己以迎合這一切,這個機器一旦開始運轉就難以停下來。
例如:一位女性患者在她的原生家庭中得出了這樣一個生活的信條——只有優秀,別人才會喜歡。她的內心極其缺乏安全感,并會無意識地把爸爸的苛求投射到別人身上,認為別人也無法接納她的失敗與缺點。所以她不得不小心翼翼,不得不試圖討好每一個人,不得不壓抑自己真實的情感,不得不做好每一件他應該做好的事情。但到了大學,優秀的人太多,當她無論怎么努力都無法維系“別人家的小孩”的人設的時候,她崩潰了,她開始回避別人的目光,因為她根深蒂固地認為,不優秀是無法被原諒的,這個世界也是無法包容她。她不相信不優秀也能活,這個世界足夠大,可以裝得下每一個人。
所以這更說明了一個道理:“相由心生”——即指一個人看到的事物,或者對事物的理解、解釋、觀感,由他的內心決定。我們總是認為自己看到了真相,但所謂的真相充其量不過是內心世界的外在投射罷了。如果一個人認為“人分三六九等”,當他處于上等的時候就會洋洋得意,處于下等的時候就自慚形穢,并認為這就是這個世界的規則,但事實也許并非如此。
一個男孩談到,他爸爸是勢利眼,當他的好就不停地吹捧,而失敗則不停地打擊。小時候別的孩子考到15名,父母已經很高興了,但他考第十名還不敢回家,因為爸爸會罵。而爸爸虛榮心也特別強,喜歡吹牛,當他一個月掙四五千的時候,就和別人撒謊說他一個月一萬,而他畢業沒有找到工作的時候,他就讓自己騙親戚說已經找到工作了。而現在他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但他知道爸爸的催婚,只是因為在乎別人怎么看。慢慢地他也繼承了父親的價值觀,也開始成了一個勢利眼,諸如,他認為只有月薪過萬才能被人看得起,并瞧不起那些混的不如他的朋友。
一位患者分析這種現象的時候用了這樣的一句話“窗外沒有別人”——畢竟人都是自我中心的,相信自己認為正確的東西,而別人不過是他自己想象出來的而已。在生活中他就因為曾經有過自認為丟人的事情,比如心理問題,和爸爸打架,之后就感覺整個小區的人都在說自己壞話,所以他總是避開別人,在人少的時候上電梯,而他因此搬過三次家了。當然搬家是無法解決問題的,畢竟問題的本質不在于外在,而在于他的內心。比如,一些患者總是認為別人瞧不起他,針對他,甚至想要傷害他,并且這個社會也無法接受心理疾病,但經過分析卻發現一直瞧不起,一直不能接受他的人不是別人,正是他自己。一位患者說過這樣的話:當你能接納你自己的時候,這個世界就無法傷害你。
當然,這一切的源頭往往來自于父母對他的不接納,父母往往會認為他不夠好,不夠優秀,并羨慕“別人家的小孩”,這樣就會給孩子形成一種真實的自己是不被接納的恐懼。而父母有時還會用一些極端的話來加深這種恐懼,比如看見農民工,就說他們是小學畢業的,你要好好學,不然也像他們那么悲慘。也會用惡毒的話來貶損孩子,諸如,你不好好學習還不如出去賣。還有的家長會在墻上寫滿各種勵志的話,諸如清華,哈弗,第一名一類的話。而這些話無形中成了父母接納孩子的條件,也漸漸成了孩子價值觀的一部分。對他而言,沒有比別人強,沒有功成名就,不能出類拔萃就是一種失敗,甚至還會覺得自己是父母及身邊人的累贅,沒有自己別人會比現在更幸福。
這整個過程就類似于專制的政府來控制人民的手段,通過新聞封鎖,信息隔離,宣傳機器,排除那些不和諧的聲音;通過思想控制,武力鎮壓;誘惑和欺騙,讓一個人服從,并控制人民生活的方方面面。
一位女孩就評價他的父親對他的教育就類似于PUV(泡妞學),對他一步步的進行套路和打擊,并把這一切冠名以這一切都是為了你好,也會在情感上讓她產生內疚,諸如:你媽那么累,我們情愿不吃肉,也讓你讀書。而當她沒有達到優異的成績的時候,就會產生愧疚感。但不管她取得怎樣的成功,父母都是不滿意的,他們的貪婪是無止境的。當她三十幾歲的時候爸爸還特別關心他“博士”是否考下來了,而這時他才意識到這一切并不是為了她好,而是為了爸爸的虛榮與自負,她不過是一個工具而已。
另一個男孩寫到:從小我媽就是跟我說,你看那誰學習不如你,笨蛋一個。還有就是經常說多跟好學生一塊待著,不要跟那些學習不好的人待著,啥也不會就知道玩那種。我媽崇拜強者,藐視弱小,瞧不上弱小的人,認為他們垃圾,不如她。比較欣賞厲害的人,有點崇拜的感覺。瞧不上那些沒用的人:比如在村里找不著對象,掙得錢還不多。就是這樣吧趨炎附勢。
這也就解釋了,為何正常人可以接納平凡,,而神經癥患者無法接受失敗,因為失敗在他的價值體系中是深淵,所以他不得不逼迫自己成為那最優秀的,最閃亮的,最圣潔的,最不凡的,畢竟這樣他才能感到安全。一旦他幻想中的上等人的人設被破壞,那么他就會體會到焦慮甚至是驚恐——因為他無法面對與接受作為一個普通人的自己。
從開始的受虐者,最終他成了他自己與他人的施暴者,他內化了父母看待事物的方式與評判標準,即使后來父母已經不在他的身邊。一位女性患者因為耳邊總是有一個聲音來求治,當她工作中放松了一點,當然在休息日的時候玩游戲,當她在雙十一的時候購物而沒有為考證復習的時候,這個聲音就會在耳邊響起:你怎么這么沒用,你怎么一點都不努力,你這樣下去是一事無成的。她說著說著突然意識到,這像極了媽媽的語氣。媽媽雖然已經不在她的身邊,但媽媽的思想卻植入了她的大腦,成了一個人之所以為人的準則,當她沒有達到的時候,就會不停地自我攻擊。而當身邊的人沒有達到她對完美、上進、優秀、圣潔的標準的時候,她也會貶低和嫌棄周圍的人。
一位女性患者在幾年前求治的時候是因為她無法接受自己的失敗,無法面對領導的否定,而幾年后再次來的時候卻因為情感問題,因為她瞧不上老公的不思進取與小富即安。這已經不再是簡單的婚戀問題,而是一個輪回,她對優秀的病態執著,從對自己的攻擊轉移到了老公身上,所以并不是老公不好,只是沒有達到他極致優秀與完美的病態標準罷了。
因此,這一切必然帶有傳承性,從爺爺的爺爺,爸爸的爸爸,媽媽的媽媽一直傳承到一個人身上,所以家族的遺傳更多并非生物學意義上的而是一種價值觀的傳承。比如,一個家長認為這個世界就是一個弱肉強食的社會,你弱了就被人看不起,就注定被人欺負,而當你一旦認同了某種觀點,之后就好像帶上一個有色眼鏡看待這個世界,就算日后有太多截然相反的例子也不會輕易推翻,這種價值觀會不斷固著,成為一種思維的定式難以改變,甚至成了一種信仰,開始指引一個人的人生方向。同時,你的父母是如何對待你的,日后你就很有可能那樣對待你自己;你父母是如何看待你的,那么你也會帶有如此的傾向性;你父母的人生追求是什么,那么這種追求也必然會對你的人生造成深遠的影響。試想,當父母認為如果你不能出類拔萃,高人一等就是一個失敗者,如果你不能符合他的期望,就從心底里認為你是一個次品和廢物,那么你怎能有依據自己喜好而選擇人生的權利?為了贏得愛與肯定,你也必然要努力成為那個父母所認可的人。但這樣的結果就已經阻礙了一個人健康的成長方向——成為你自己。
這正是心魔可以趁虛而入的原因,畢竟它許諾給你想要的榮譽,不凡,完美與圣潔,最終讓你迷失在對榮譽的追求之中。但對于一個有正確價值觀的人來說,他不成功也能活,因此他就不會因為平凡而自我貶損,他可以接受自己在這個世界上的位置,那么他就可以識破心魔的謊言,拒絕其誘惑,因為在內心深處他是可以接納自己的,他敢于成為他自己,所以他不必活在謊言與幻想之中。
但對于已經被病態的父母所洗腦的人來說,他必然沉浸在了對極致的追求當中,他甚至會把想象的當成現實,把期待的當成必然,把現實扭曲進而自我催眠,自己好像真的如他所認為的那般無所不能,可以掌控一切。事實上,他越是沉浸在如此病態的執著當中,就是對其原有價值的強化,他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為了符合他內心中的價值標尺。所以他病態的價值觀與錯誤的人生追求如果不打破,那么現實就是地獄,真相就是懸崖,只有活在被美化的自己當中,活在想象的完美人生里面才有安全。
安全,是治療中一個重要的主題。他的內心太缺乏安全感了,所以他必須要抓住點什么,不然他就沒有辦法活下去。在他父母病態的評價體系中,真實的他就被妖魔化了,他就好像是一個見不得人的妖怪,一個被嫌棄的家伙,一個不被接納的人。所以他必須用成就,美麗,被愛,尊重,完美,圣潔,所有這一切“漂亮”的東西來包裹自己,以防讓自己,讓別人“看見”。一位患者的媽媽說過這樣的一句話:如果別人了解你,那么沒有人會喜歡你。這種話會在孩子心中留下一個魔咒,在內心中播下恐懼的種子,他只能逃避真實的自己,維系完美的外殼。如果他不給自己一次重新認識自己的機會,那么他永遠都不會發現真相在于:這一切并不是自己的錯,真實的自己并沒有那么不堪。
不能接納自己,既是脫離自我的開始,也是沉浸在幻想被心魔掌控的開端。此時,就會在幻想中構建起一個不凡的自我的幻想,他只能依賴這個幻想出的人格而活,畢竟這個幻想出來的人才能符合父母的期待與標準,才能贏得父母的愛,(就算這種愛本身并不真實)才能找到存在于這個世界的價值與意義。隨著時間的推移,這個他構建出的人格成了他“自己”。
不被愛的人就沒有根,他不能按照自己的本性而活,他必須做與社會價值相符的事情,他必須做對人對社會有益的人。雖然表面上這無可厚非,但本質上來說,是因為他沒有安全感,所以他才如此固執和僵化。他本可以更自由,本可以更隨性,本可以更接納與包容,但他沒有根,所以必須仰賴這些正確的,對的,道德的,這些所謂的普世價值而活。
一位患者寫到:今天咨詢完有一些想法和反思,為何別人就不怕傷害別人呢?可能他們是為自己活,還有不去刻意維護好人的形象吧。而我不能犯錯除了不能做錯事,不能做不好,主要的可能是道德上一定要至善,否則就無法面對可能會傷害了別人的我,我就成了一個罪人、壞人、自私的人,太差勁了,甚至要以死謝罪,所以我就必須做一個好人,哪怕含笑九泉,這樣別人就會稱贊,爸媽雖然也悲傷,但可以以我為榮了吧。看來自己把好人形象看的太重要了,甚至大于自己的生命,忽然感悟到我的價值觀是只有做至善的好人才能被認可、才有價值、才能活,否則這個人就太壞了,不能活。被認可、有價值比活更重要,雖死猶榮。以這樣的價值標準可能沒多少人能有價值、能活,大多數人都是罪人吧。這樣的價值觀太病態了。
很多人會狹義地理解三觀,認為三觀指代人品和品格,但這只是三觀的一部分,三觀實際上是一個看待這個世界的方式,評價自己的標準。就算從狹義層面來理解三觀,病態的圣潔與道德也同樣會導致一個人無法接納自己與他人。比如,一些人的職業會涉及到一些灰色地帶,諸如,會計審計,職業經理人,政府工作人員,當他迫于工作需要而不得不做一些有違“正直”“道德”“良心”的事情的時候,他會蒙受巨大的心理壓力。當然這一點在性道德的方面體現的更為明確,諸如,他無法接受自己婚外的性行為,無法接受自己會有性幻想,無法接受自己有做“壞事”的沖動。為了平復內心的沖突,他只能逃避外在的事件或人,這樣他就可以繼續符合他內心中關于圣潔的需要。
一位患者談到父母的三觀很正,而自己的三觀也沒有問題。但從治療上來說這不現實的。就好像一棟樓倒塌了,然后工作人員說這個樓的設計沒有問題,地基沒有問題,使用沒有問題,全都沒有問題。但客觀上這個樓就是倒塌了,想必這些沒有問題的背后實際上隱藏著巨大的問題,畢竟有因才有果。就拿這位患者來說,實際上他的三觀早就出現了扭曲,畢竟他所有的努力都是追趕和成為那些優秀的人,當他怎么努力都力不從心的時候他崩潰了,他絕望了。如果他只是順應生活的現實而不強求,面對真實的自己而不逼迫,接受現實中的失敗而不逃避,坦然接受自己和自己在這個世界上的位置,他就不會因為不能追趕上優秀的人而崩潰。他接著他辯解到,他的三觀特指人品,認為自己的人品和父母的人品很正,但這也經不起推敲,畢竟他從小就在委屈自己,裝的懂事,不吃別人家東西,但實際上這不是人品,只是一種自我壓抑,而他也想起了一件有關媽媽的事情:媽媽催他買房,而他談到和爺爺奶奶住也挺好,但媽媽說:你看別人都買了呀,而他說:日子也不是過給別人看的,但他媽媽卻說:過日子不就是過給別人看的嗎?他詫異媽媽怎么會有這樣的想法。所以也許很正的人品并非出自于良心,而僅僅是一種表演,表演給別人看,只不過他們表演的太用力,把原本的自己都給忘記了。
患者的求治是為了減輕癥狀,但治療的本質在于幫助他醒悟到他追求,人格與人生意義的病態,也可以簡稱為對三觀的覺察。正是因為我們認為無可厚非,金科玉律的這些人生觀與價值觀出現了扭曲與病態,才讓我們陷入到了內心中的掙扎。但檢視內在的三觀是一個巨大并牽動全身的工作,就好像一個國家,改革體質很難,但把一切的罪責推究到一兩個貪官或某些敵對的國家卻很容易。這樣就不必觸及問題的本質,就不必認識自己,就不必發現真相,畢竟真相本身也許更可怕,所以患者才寧愿活在與癥狀的斗爭之中,也不愿意認識他自己。
當然,這種努力注定失敗,畢竟心理學家卡倫霍妮談到:形象的說,我們可以說神經癥癥狀并不是火山本身,而僅僅是火山的爆發;而導致疾病發生的沖突,正如火山一樣,乃是深藏在個人內心深處而不為其所知的部分。
人生觀告訴我們,在這有限的幾十年里我們應該怎樣度過,主要回答人為什么活著,人生的意義、價值、目的、理想、信念、追求等問題。價值觀告訴我們在生活中到底什么是可貴的,價值觀是人用于區別好壞,分辨是非及其重要性的心理傾向體系。它支配著人的行為、態度、觀察、信念、理解等,支配著人認識世界、明白事物對自己的意義和自我了解、自我定向、自我設計等;世界觀告訴我們世界的本質到底是什么樣的。而三觀一旦形成,必然決定著人生選擇與方向,也決定著人們行為選擇的價值取向和對待生活的態度。
所以當一個女孩談到治療好像是在顛覆他三觀的時候,想必他說的是對的,如果不是他根本的對人,對事,對己,對這個世界看法的扭曲,想必他也不會和自己及這個世界格格不入。而三觀也是之后人生道路與選擇的基礎,他所構建的一切的生活和意義也都是圍繞于此。
比如,一個女孩因為沒有找到理想的工作而抑郁,認為低人一等,我提醒她這只是一個小的挫折而已,完全沒有必要全盤的自我否定。她談到朋友也認為這只是一件事的失敗,而不是整個人的失敗。但她不明白,不能理解,難道這個世界不就是在追求好?不好,有缺點不就應該改正?畢竟,從小父母就這么告訴她。她認為這一切就好像活在古代的人對君權神授的看法一樣無可厚非,為何別人卻不是如此,而是一直在“自甘墮略”?
后來她也開始反思這一切的形成:“王老師,仔細想了想,我爸確實有一些不太正常的地方,比如他對他上級的討好,他有時候愛說大話,顯擺虛榮,讓我叫他您,他也告訴我要做強者不要做弱者,他認為給錢就是最好的。我真覺得我是爸媽的縮影,像極了他們,我媽的膽小懦弱,我爸的自負強勢,所以我成了強迫癥患者,既像我媽一樣討好軟弱但又不甘心。我覺得很悲哀,或許我是他們的附屬,我不知道程度有多少。我看到自己似乎從出生那刻起我就被他們打上了烙印,我就是他們問題的集合和翻版。
我感覺出了他們的不正常,可是好像他們說得也沒錯,真悲哀。我也不知道用啥去反駁這些好與壞、對與錯的價值觀,它們看起來就像書本里的金科玉律,但真實的世界并不是這樣,是這個社會的人們不上進不自律嗎?想怎樣就怎樣,錯了還給自己找理由……而爸爸也認為,教育就是讓人不斷地進步,一代要比一代強。不過我認為爸爸也沒有錯。
我的價值觀是有問題的吧,只是我無法說服自己。
有的時候我發現自己沒有那么好,別人也沒有那么差,或者是自己沒有很差,別人也沒那么好,我無需自卑,可這種時候實在是太少了。”
對自身價值觀的審視不能忽視對原生家庭的覺察。畢竟對原生家庭看的越清楚,才能有助于搞清楚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才能明白自己為何如此強求,如此極端,如此敏感。
但對原生家庭的審視卻比較難,畢竟傳統的文化一直都在告訴我們父母都是對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們好,質疑父母就是不孝順,是不懂事,不懂得感恩,這會引發內心中的愧疚感。并且去檢驗愛的真偽,從某種程度說是動搖自己生命的根基,這也會讓人恐懼。所以,在于癥狀的斗爭及反思父母的價值觀與愛的真偽兩者之間,大部分人往往會選擇前者。
所以,這個過程注定不平坦,甚至會出現反復,畢竟我們需要分析的是我們最珍視的父母之愛,雖然這有可能是鍍金的,但卻這是我們活著的信仰與根基。此種顛覆是如此的巨大,讓很多人無法直視,情感因素會在其中起到巨大的阻礙作用。此時,患者會拼命地給自己的父母找理由,并認為父母是愛自己的,他只是用錯了方式,或父母的價值觀沒有問題,畢竟這個社會本身就是病態的,適者生存。正如一位女性患者,雖然童年沒有被真正愛過,還受盡母親的嫌棄與責怪,并且也知道沒有自我的活著正是缺愛的結果。但突然有一天他推翻了這一切,認為心理咨詢師是錯的,心理學的書是錯的,媽媽是愛她的,他不愿相信這一切是假的,他寧愿繼續催眠自己。
看似人活著是為了名,是為了利,但從本質上來說人活著是為了愛,也許這才是人生最寶貴的情感與在困難中可以活下去的動力。孩子會放棄真實的自己,而成為父母所期望的人,這從本質上來說也是為了贏得父母的愛。突然有一天一個人告訴他這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徒勞的,這動搖了他生命的的基礎,活下去的意義及在這個世界上的價值,所以他寧愿相信父母是愛自己,別人在欺騙他。并認為那個人實際上在挑撥他和父母之間的關系。這樣才能維系那點僅存的安全與被愛的幻想。
當然,有哪個父母是不愛孩子的?這句話是千真萬確的,只不過有的父母因為他自己原生家庭的問題,他愛的是成功,優秀,完美的孩子,愛的是理想中完美的孩子,但這個人并不是現實中那個真實存在的他。
一位患者這樣寫道:我把我爸媽這種逼迫變成了自己對自己的逼迫,所以我對自己對別人都很挑剔苛刻,無法接納自己也無法接納這個世界,只有我應該怎樣卻不知道自己真正想怎樣,像個木偶和奴隸一樣的活著,以前我活在夢中很幸福 而通過心理治療夢醒了卻更痛苦。現在我意識到從七歲開始我就成了工具人,似乎生來就是父母的欲望,神經癥需要的工具,不知道真正的自己是怎樣的,從小就開始表演,好像提線木偶。只有學習好,才能讓父母高興,而父母就利用了我的懂事,不斷地要求,不停地期待。終于有一天我崩潰了,無論他怎樣努力都無法出類拔萃,自己最終成了自己瞧不起的普通人。我不敢面對現實,感覺每個細胞都在抗拒,認為睡著比醒了好.
我經常會遇到父母和孩子一起或分別來治療的情況,而在這種兩代人的訪談中讓我更加深了如此的體會。比如一位焦慮的父親,因為孩子工作不穩定,因為孩子還沒有結婚,因為孩子有心理問題焦慮,睡不著覺,見不得人,參加朋友孩子的婚禮都不敢,覺得自卑。雖然兒子有女友,他也認為會分手,因為他認為兒子有病,配不上對方,覺得孩子有病丟人。他認為自己和兒子心連心,兒子一切都好,他就好了。此時,我更加理解他兒子為何無法接受自己會失眠,無法接受失敗,畢竟他爸爸愛的是那個優秀的,完美的,可以填補他神經癥欲望的工具。所以表面上焦慮就是一個慈父對兒子的擔心,但從本質上來說,他的父親就好像是一個情感的吸血鬼,兒子成了他的藥引子,他妄圖通過兒子的完美,來維系他的虛榮與不凡。只有他,他兒子,各個方面都完美無缺,他才能擺脫他的自卑,維系他的自負。他妄圖通過兒子來治愈他的內心缺失,所以這并不是愛,如果這是愛,那還不如不愛。
當然,有的父母當孩子患病之后,會突然意識到自己的“暴行”,并真心懺悔什么都不要求了,只希望孩子能健康。但也許這只是表象,本質上來說難道不是父母又轉變的方向,從對優秀的執著,轉移成了對健康的期待,而這種期待背后難道不是另一種強求?這說明他無法接納與面對一個不健康的孩子。所以他往往會比孩子本身更焦慮,看的心理學的書甚至比孩子都多,表面他轉變了,但從本質上來說他也許根本就沒有變,只是轉換了方向。正如一個女性告訴我,在患病期間媽媽轉變了,不再要求,不要苛刻,也不再控制,但也許是患病時間不夠長,當她好了之后,媽媽又回到了老樣子。
事實上,治療是為了看清,覺察,醒悟,而非為了挑撥離間。治療師的作用在于幫助一個人看清楚這一切,所謂的愛有多少是純金的,又有多少是鍍金的。當然有人不解,認為分析這一切除了產生對父母的怨恨和排斥還能有什么用?這里的意義在于對原生家庭的梳理實際上是對自己內在價值觀審視的第一步,如果這一點都是糊涂的,那么對內在價值觀也不會產生懷疑,那么只會和以前一樣陷入執著而不自知。
懷疑才是改變的前提,如果對父母本身與教育,對自己的三觀堅信不疑,那么注定不會改變錯誤的人生方向。治療的一切努力是幫助一個人成為他自己,而不是父母的附庸,更不是工具與藥引子。只有剪斷這精神上的臍帶,才有可能活出本來的自己,并實現屬于自己的價值,而非父母所灌輸的追求。真正成熟的父母是可以讓孩子獨立,成為他想要成為的人的,只有病態的父母才會把孩子當成他的一部分,當成他生命的延伸,扼殺孩子的天性與潛能。
龍應臺在《目送》中說,父母兒女就是一場背影漸行漸遠的修行,你站立在小路的這一端,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彎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告訴你:不必追……
美國心理學家西爾維婭,克萊爾這樣描述:這個世界上所有的愛都以聚合為最終目的,只有一種愛以分離為目的,那就是父母對孩子的愛。
但有神經癥問題的父母就是不放手,而渴望得到父母之愛的孩子(不管是真正的愛還是虛假的愛)就是不放棄。所以一位患者這樣說:我現在最后悔的事情是自己對他們死心太晚。
在治療中我會看到一些人早已經長大成人,一些人早已經為人父母,但在潛意識中,在他的夢中,他依然試圖成為父母眼中的乖寶寶,成為父母那種那個“合格的人”。這又是何等的悲哀。愛是他所渴求的,但卻讓他一次一次地失望,最終絕望。畢竟你永遠無法讓不愛真實的你的人接納你,就算那個人是你的父母,越早認識到這一點,就越有可能走自己的路,過自己的人生。
一些“孩子”(當然現在他已經長大成人),也會試探性地問父母:如果我不優秀,你還會愛我嗎?他得到的答案卻是:只要努力就好,努力就不會差,依然要努力成為最好的自己。他突然意識到了,父母實際上一直都沒有變,他們愛的并不是他。
這種有條件的愛一旦內化,那么就會成為一個人接納自己的條件,那么他也就沒有真正地愛自己,他愛的只是自己的成就,虛榮,完美,他不愛那個真實存在的他。
一位女性患者在治療中寫到:我的價值=外界的認可、相貌、性格、貧窮富貴,優秀不優秀,我真的不知道錯在哪,這也是成長中爸媽告訴我的。我記得小時候我很想生病,因為病了我就不用努力不用要求自己了,啥都不做也可以享受到愛了。但把自己的價值和外界等同這個價值觀肯定不對,可是我不知道哪不對,別人喜歡你不就說明你可愛嗎,很多人不喜歡你不就說明你不好嗎,你娶到范冰冰,肯定說明你有過人之處因為別人做不到,知道價值觀不對可道理上無法說服自己。人的價值應該是什么?我不懂很迷茫,那個支撐人的支柱如果不是優秀、成功,那又該是什么?設想一下,如果我不好看,只是服務員,也沒別的啥特色,那么我的價值來源于哪呢?那個內核到底是啥???
人的價值到底來自于哪里?是來自于外界的光環與成就,還是來自于內在的包容與接納。這似乎是一個難以回答的問題,畢竟這兩者并不能截然分開,就好像是父母到底是因為我們的優秀才愛我們,還只是因為我們是他生的,所以他很自然接納我們。當然在這里我們不能犯絕對化的錯誤,就是拋開外在只談內在,或只談外在而忽視內在。但這里一定存在一個核心的問題,就是哪個是主要,哪個是次要的問題,就好像找對象或工作,我們不能陷入到違心主義,可以拋開一切只要愛情,但一個人如果只陷入到對外在的執著,因為這個人漂亮,因為這份工作的工資高,想必也不會獲得真正的快樂與滿足。可以肯定的一點是,當條件凌駕于事情的本質,想必這一定是病態的,是扭曲的。
所以,一個人的價值最初,也是最重要的來源應根植于內心,一個人對自己的接納,這才是一個人內心中的根。如果把這一切建立在外在,那么就這種價值就很病態,也危險,遲早有一天會隕落。畢竟沒有人是永遠的勝者,每個人都會遭遇失敗,如果一個人的價值是來自于外界,那么當外界的光環消失,在他就會變得一錢不值。但自信從本質上來說應該是相對穩定的存在,一旦過于隨著外界的波動而變化,想必這只是一種虛榮心與優越感的滿足,而非真正的自信。自信與優越感不同,優越感是為了證明自己比別人強,而自信是可以接納自己。如果一個人的自信與價值建立在外在,實際上這不是真正的自信,也不是真正的價值。
但有時患者內心也存在阻抗,認為這就是世界的法則,每個人都如此,并且還會列舉出生活中的種種,認為事實也證明,自己不優秀,別人也不會理你。當然這一方面是他病態價值觀的一種外在投射,另一方面也說明他從來沒有用真實的自我來生活,所以他并不知道這個世界的法則如何,他并不能意識到不偽裝,不優秀也可以活。他把父母的觀點當成了這個世界運行的規律,但他忘記了,他父母并不是神,也同樣會犯錯。正如一位患者在治療中想到了之前的一個發小,對方不優秀,而父親從小也瞧不上他,認為他不行。而從小他則成績優異,成為大家眼中別人的孩子,他一直認同著父親的價值觀,但后來當他發病之后突然意識到一個事實,就是那個不優秀的女孩雖然不優秀,但卻比他更快樂,他開始懷疑父親也許是錯的。
懷疑不代表會立即改變,畢竟那些支撐原有價值觀的動力與深層次動機依然存在,所以需要更多的了解和體會。一些人也會因此變得不耐煩,認為這個過程太慢了,他非常需要一些立竿見影的方法,但越是執著于方法,最終只會再次陷入到迷失,畢竟醒悟到與認識到才能觸動一個人的內心。
此時,我們會發現病態價值的兩個方面:一方面是被原生家庭洗腦的價值觀與人生觀,另一種是依據此種價值觀所建立的病態的價值。比如,一個人認為只有學習好,或掙很多錢,那么這個人就是了不起的,是鶴立雞群的,所以當他在現實或僅僅是自己的幻想及自以為的成就與品質,那么他自然就會膨脹,認為自己了不起,他不會發現自己只是百分之一的天才,加上百分之九十九的勤奮,或自己只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此時,他會標榜自己就是一個天才,就是一個巨人,他因為想象中或現實中的成就建立起了自己偉大的形象。但不要忘記這一切不過是紙牌屋,當這一切崩塌的時候,他整個人就會陷入到絕望的深淵。
而相反也是成立的,當他沒有達到這一標準的時候,就會立即認為自己啥都不是,卑微到塵埃里。所以他必須要尋找支撐,必須要讓自己符合他病態的標準,他必須抱著幻想不放,畢竟只有這樣才能得救。當然不論是膨脹到天際,還是卑微到塵埃,這都不客觀,都是他病態價值下的產物。
價值觀的偏差必然連帶著人生觀的扭曲,如果價值建立在外在,那么他對生活的關注點必然出現偏差,他一直關注的是否比別人強,而不是生活本身,迷失生活本身的意義。人活著到底是為了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還是為了和別人比較而獲得優越感與安全感呢?雖然他活著,但卻沒有活明白,沒有搞清楚生活的本質是什么。
此種偏差也會導致一個嚴重的后果就是價值化:簡單來說,他交友,戀愛與學習及事業,或超凡的品德已經不再是這些事情本身,這一切都成了證明其價值的手段。此時朋友的數量可以為了證明他被人歡迎的程度,或交友的能力,而戀愛成了一種魅力的證明,而征服異性的數量有時也可以成為他吹噓的資本;而學習和事業則成了一種他聰慧與不凡的證明,而品德早已經不再是內在情感表達,而成了一種人設的維系。他生活中方方面面實際上早已經被深刻地影響,只是他自己沒有意識到,他以為這一切是出自于真心,但實際上只不過是一種手段。
一個女孩談到,她雖然活了二十多年不過卻沒有活明白。她總是活在目的性當中,沒有真正活過,也沒有真正愛過。談戀愛是為了證明自己有人愛,而交朋友是為了讓自己顯得不那么孤單,而學習和工作也僅僅是為了證明自己不是那么糟糕,就算看美劇似乎都是為了在豆瓣上發布讓別人羨慕。她做的所有的事情幾乎都不是因為發自內心的喜歡,她只是為了證明自己沒有媽媽所認為的那么不堪。
之前她總是逼迫自己和別人交往,因為她覺得一個人的地位和價值是靠朋友的多少來決定的,所以她總是觀察那些混的好的人,注意一言一行,每次說話前,想著說什么讓別人滿意,喜歡自己。雖然她有朋友,不過卻怕朋友會離開自己,所以總是強迫性的和別人搞好關系,逼自己,雖然很累,但她卻無法放棄。所以朋友已經不是朋友,已經成了一種手段,畢竟人際的肯定和數量,決定了她的價值和階級。因此當她朋友的數量小于安全值的時候,她就會焦慮與恐慌,他就是找目標,然后發展新的朋友。
另一位患者寫到:我反思了一下今天您說的,我的心魔也使我的人際關系受到了影響。我發現我和別人交往總把對方當做競爭者,比較功利,而且抱有某種目的,圖回報,比如我接近他和他聊天可能只是為了獲取一些有用的信息,感覺其實是在利用人家,而少了一些真心,就像您說的,最后只剩下禮節上的客套和疏遠。因為把對方當做競爭者,所以我也吝嗇于真誠的贊美人家,比如大家都說一個女生聰明,可是我卻不愿意說出口。現在每天給別人發微信頭都疼,尤其是對方一直沒回我,我會很焦慮、頭疼,熟人也這樣。而別人回了,語氣還行我就舒了口氣,告訴自己沒那么招人討厭。每天就這樣周而復始,掩耳盜鈴”
本來都是很小的事情,但在患者這里卻成為災難,究其原因并不是這件事情本身,而在于這件事情的意義,比如,表面是在交朋友,但本質上卻不是,這一切不過是維系他人上人的手段,他沒有真正的愛。所以失去一個朋友的時候,他體會到的不是悲傷,而是恐懼,因為這顛覆了他所建立的病態的價值。
當然事實并不是如此,正如當初他依據病態價值體系而建立的病態自負一樣的滑稽。比如,一位患者走路就是不讓,非要讓別人讓他,和別人目光對視的時候,非要等別人先移開目光,他認為如果自己先讓就慫了,別人讓了他就舒服,就意味著自己是強者。另一位患者總是和別人比較,最后竟然和太陽賽跑,如果他回到家里太陽還沒有落山,他就有一種勝利的成就感,一旦天先黑了,他就沮喪和挫敗。
所以,此種病態的價值及其不牢固,任何小的風吹草動都可能會打破這一切。這可能是一個拒絕他的異性,也可能是別人沒有如他想象中那么重視他,或一次失敗,亦或是,他突然意識到他也如常人一樣會死掉的現實。這一切都打破了他幻想中的掌控感與全能感,此時他就會拼命地試圖找尋各種救命稻草,以試圖維系幻想中的偉大。
出來混總是要還的,當一個人把自己捧得老高,認為自己是人上人的時候,活在虛假的優越感與自負當中,就會為之后的痛苦埋下伏筆。這一切和吸毒類似,當初有多爽,而后來就會有多痛苦,這兩個是對應成比例的。這也就解釋了一些患者的疑問:為何我比別人更加痛苦。實際上他會得出這樣的結論,是因為他只考慮到了事物的一面,他忽視了當初他活在虛假的價值與優越感的欣喜若狂,實際上那種高人一等的感覺讓他陶醉,欲罷不能,而慢慢的他把這當成了常態,更加無法面對人生無常的現實。
因此,他不是自負就是自卑,實際上他從來都沒有真正的自信,他只是活在由榮譽堆砌起來的城堡當中忘乎所以,并因此鄙視弱者。因此在常人眼里微小的失敗或無足輕重的事情在他這里都成了皇帝的新裝那個說真話的男孩。此時,他會走上另一個極端,從認為自己比所有人都強,轉變為是個人都比自己強,所以失敗已經不僅僅是一件事情的失敗,而是打破了他整個人存在價值的根基。所以也解釋了為何一些不好的事情發生,對于別人來說只是難過一會,而他卻不斷發酵,痛苦成幾何級的增長。
登的高,跌的重,一個人通過自己病態價值體系把自己捧的有多高,當他一旦沒有符合,那么他病態的或者說是虛假的價值就會崩潰,所以并不是這些細小的事情無法接受,而是這些事情被他賦予的意義。
他的視野阻礙了他的治愈。畢竟當他沒有從宏觀的角度來審視這一切,發現問題的癥結所在,只是一味地試圖維系病態的價值,那么無論他怎么做都會是徒勞的。就好像有人評價神經癥患者往往陷入了一個迷宮,無論他開啟那一扇門都是死路一樣。實際上陷入到了一場根本就贏不了的游戲。他沒有意識到,問題的本質不在于他不優秀,不完美,不圣潔,而在于他不能識破病態價值對他的欺騙。
他猶如活在幻境之中,他早已經看不清現實,當他在高人一等中找尋價值,當他在別人的羨慕和崇拜中找尋意義的時候,他并沒有意識到這一切實際上都是虛假的,他永遠無法在病態的價值中找到真正的自我與安全。一位曾經的縣高考狀元就做過這樣的實驗,他一直認為自己當初的同學也認為他是出類拔萃的,并堅信不疑,當20年后的同學會他問了當初的同學得出的結論卻并非如此,同學評價他只是比別人更努力而已,僅此而已。而另一個女性患者覺得自己已經卑微到塵埃當中,沒有人會接納他,不過他老公卻反饋到,事實上他并沒有他認為的那么糟。因此這一切不過是他主觀的投射,他被一個幻象騙了,因此更加一味地執著于那些而已給他帶來主觀價值而非真正價值的東西。
他實際上在一直騙自己,催眠自己,活在病態的價值中給了他一種虛假的安全感。認為維系了虛假的價值就會獲救,就會被接納,被認可,被愛,認為脫離了這一切就沒有人看得起他,他沒有意識到,這一切只不過猶如小孩子的過家家,只是他自我催眠的產物。
如果不能識破這一點,就無法勇敢地走出那一步——拋棄原有的病態價值體系及因此而建立的種種病態的優越感和虛假的自負。
不破不立——不打破這種病態的價值,永遠都無法得知,它不但沒有拯救自己,反倒讓自己越陷越深;并非沒有它不能活,而是沒有它可以活的更好。所以打破幻想回歸現實的關鍵就在于打破原有病態的價值與追求,如果這個核心不改變,那么患者永遠都無法接受真實的自己。
所以一位患者最后感慨道:現在我才發現,實際上這個世界不是我原來想的那個樣子。比如,他以前認為自己聰明,有能力,認為自己無所不能,而現實中的卻不是這個樣子,而以前為了完美,為了理想化的幻想逼自己做事情,但越是這樣就越是對所做事情產生厭惡感。他也明白了一點,以前他沒有辦法交朋友,是壓根就沒有把別人當人看,不如他的人,把對方當成物,而比他強的人當成神。他之前把同學都刪了了,最近都加上了,不過他發現別人實際上對他印象還不錯,別人覺得他這個人本身挺好,而不是他多優秀,他以為自己在別人心中很糟糕,但現實不是這樣的。他之后談到感謝患病,因為可以梳理自己,可以審視過去,可以從新做回一個人。
不過內在的安全缺失與弱小感并不會因為意識到了這一切立馬消失,就算他意識到自己所堅守的一切可能是錯誤的,但他依然對真實的世界感到恐懼。用形象的比喻來說,一面是深不見底的懸崖,而另一面是幸福的幻象,就算他知道這也許是虛假的救贖,但不到徹底絕望之前,他依然會在病態的價值中去尋找支撐,尋找愛,尋找活下去的意義。除非有一天他病態的價值被現實徹底擊毀,他再也不是他想象中的神,也許他才會考慮做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