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為何執念,為何幻想,為何偽裝,為何逃避,為何執迷不悟,因為他內心中有傷,因??為他恐懼,因為他缺乏價值,因為他不被認同,因為他真實的自己一直被嫌棄,因此他覺得自己不好,易于被拋棄,所以他只能躲在烏托邦之中,幻想自己成為一個他所不是的,一??個不凡的人,這樣才能逃離那個內心中被嫌棄的小孩。
童?年的經歷時隔久遠,所以一些?人往往選擇忽視,他認為自己再也不是當初那個無助的小孩,他已經是一個理性的大人,可以想開,可以看放下,也可以原諒。但事實上,過去的記憶就如同“深水怪獸”潛藏在意識層面以下,雖然平時?看不見,不過卻會在潛移默化中來影響人的一生。當一個人的童年不被愛,不被接納,他的內心就會形成一個空洞,他就會窮其一生去填補,以爭取自己的一席之地,減輕那種一無是處,一無所得的空虛與無助。他以為這一切是上進心,但事實上這只是因為他不敢成為他自己罷了。
他也許被漠視、被要求、被控制、被苛責、被打罵,被縱容、被溺愛、被抬得太高,或被不公正對待,自尊被踐踏,在孤獨和恐懼中體會到??無助……這些過去的,其實一直都沒有過去,雖然他欺騙自己已經強大到不被傷害,但這些傷痕其實一直都在他的內心中被掩蓋,遲早有一天這一切就會像潘多拉魔盒一樣被開啟。此時,當恐懼決堤他會茫然不知所措,他以為恐懼來自于外界,但其實恐懼一直潛藏在他內心深處,只是他無意識把過去封存而沒有覺察。
當一個孩子不被愛,不被接納,不被尊??重,他不會認識到這一切是父母的錯,他只是覺得是自己不好,為了贏得愛,他試圖做好一切,成為父母??眼中的乖小孩,所以他會偽裝,壓抑,討好,迎合,他會成為父母想讓他成為的人,不過他唯獨卻丟了他自己。從小到大別人總是和他說你應該怎么做,卻從來沒有問他喜歡什么。因為沒有得到過無條件的愛,所以他根深蒂固地覺得自己不可愛,他認為別人對他好,是因為他懂事,聽話,努力,滿足了別人的期待,他一直不敢相信就算自己不優秀,不迎合,也值得被愛。
一位患者寫到:“下午睡了一會,現在一點都睡不著了,覺得渾身不舒服。總是否定自己,覺得沒人愛我,一直沒人愛我,從來沒有人會因為我是我而愛我,連我父母也不愛,我要乖,要聽話,要溫柔,要有涵養不可以罵人,要漂亮,要瘦,要會說話,要負責任,要獨立,要勇敢,要隱忍,要勤快,要大方,要懂禮,這樣才能施舍到其他人的一點愛。我怎么這么命苦,為什么每個人天生就有媽媽愛,而我沒有。他們的父母不是因為孩子成績好,不是因為孩子長得漂亮,不是因為孩子能賺錢,不是因為孩子能養老,什么都不為,就因為孩子是他生的,就?因為他只是他,所以就有人愛,從出生的第一天起就有人愛,為什么我沒有,為什么只要我稍微有哪里做的不好,那些口口聲聲說愛我的人就都會離去,為什么沒有人僅僅因為我是我,不需要我多么優秀,不需要我做任何事就愛我呢,為什么愛我的人需要那么多的條件才會愛我呢,為什么想被愛這么難呢?”
愛,是一個人成長的根基。當一個人獲得無條件的愛的時候,他就可以遵從自己的內心與情感,他不必討好與迎合,他敢于表達自我,按照自己原本的樣子來與這個世界相處。他的的生活目的是為了成為他自己,而不是別人期望他成為的人。此時,他內在的小孩和他一同成長,他在內心中是相信自己的,是接納自己的?,他認為自己是可愛的,有價值的,所以他不必討好,不必懂事,更不用證明什么。他做的一切是發自于內心的喜好,而不是因為恐懼不被愛,不被接納。所以他不會為了別??人的評判而改變他自己,他可以依靠自己而活,他越來越對自己忠誠,最終他終將成為他自己。
但當愛成了一種奢侈,他的人生航線就注定會偏離,他的精力已經不是花在成為自己上,而是為了贏得愛,為了被接納,為何讓自己不那么恐懼。為此,他就必須對父母忠誠,而??不是對自己忠誠。他必須懂事,必須迎合,必須體諒,必須優秀,結果他壓抑了自己的情感,扼殺了自己的思想,他把自己藏了起來。因為這個孩子被嫌棄,所以他也開始討厭自己,認為是自己不夠好所以才不讓父母喜歡,他和自己的關系越來越疏離,最終他的人生目的已經不是為了成為自己,而是為了扼殺自己,成為一個父母眼中的好孩子,成為一個易于被社會所接納的人。他懂事,他努力,他圣潔,他看似什么都好,但他卻成了一具空殼,他丟了一個人最寶貴的東西——靈魂。
一個人失去了和自己心的鏈接,他整個人就好像是一個機器人,他所做的一切不是出自于真心,而是出自于指令——你應該懂事,應該努力,應該成功,應該善良,應該孝順??,應該……這些最初來自于他的父母期待與要求,最終成了他賴以生存的法則,他擔心不這樣做就不會被愛,就不會被接納,他就會體驗到被拋棄的恐懼,所以他遵從于“正確”,卻因此失掉了“真心”。也許每個人都說他好,唯獨他自己體會不到快樂,因為恐懼,他不敢按照自己真實的情感來活。
一位患者寫到:“我不能接受現在的自己,那么只能倒回去找??原因。膽怯的小孩,不安的童年,缺愛的生命,在壓抑中長大,用“懂事”來求生存。我從不開口索要什么,我媽最喜歡夸我的就是“特別懂事,從來不要東西,從小到大什么零食都不吃”。高考考上了一本,并且是一個熱門專業,我想象過自己讀到博士的樣子。而由于親戚的熱心幫忙,我被軍校提前錄取了,專科,護理。爸媽很高興,??因為讀軍校不要花一分錢,還分配工作。我什么話也沒說就去讀了。
你以為這樣一個懂事聽話又努力的??好孩子從此就前途光明燦爛,走上人生巔峰了嗎?武志紅說過一句話:懂事,或是很深的絕望。一個什么都好的人,卻是一個沒有生命力,全身散發著哀怨之氣的人。十歲那年,大舅帶著我和表弟一起上街玩。他本打算買兩袋葡萄干,表弟拿了一袋,我卻一再拒絕。在我的意識里,這是禮貌,是懂事,是應該受表揚的。大舅把另一袋葡萄干拿起又放下,正好他也??舍不得那2塊錢,他哪里想象的到一個??十歲的孩子已經有這般復雜的心思??。表弟快樂的一邊蹦一邊吃葡萄干,我內心受傷的種子卻生根發芽。這種模式在我生命里總是重復上演,我認為自己那么好,那么無私,卻一再被人辜負。
沒受過肯定的人就是這么沒自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對于快樂只敢遠觀,不敢褻玩,不是貧窮和自卑那?么簡單,而是陷入無愛的絕境。無論在世俗中已經得到了什么,我始終在人群邊緣游離,在快樂邊緣游離。”
懂事,或是很深的絕望,對無愛的絕望。一些患者從小順從,從不任性,別人都認為這是一個優點,但這不過是一種套路,就如同馴獸師下面的動物,他從小就知道怎么做能讓周圍的人高興,他的心思不再是一個孩童的單純,他已經為了活下去而變得復雜。所以懂事的小??孩未來并?不是一片光芒,而是從此變得迷失,因為就算他不再顧忌自己的感受,他也只會被不斷地辜負。試圖救贖自己的方式,最終成了他解不開的枷鎖。
小孩是最無助的一類人,他需要周圍人給他安??全感,讓他相信他是有價值的,值得被愛的。不然,他就會自覺無足輕重,也會覺得自己易于被拋棄,不可愛。此時,他的內心就會充滿恐懼,缺乏安全感,他所做的一切也不是出自于興趣,只是讓自己感到安全。因為他太弱小,太卑微,太無助,他太害怕了,所以他必須做點什么把自己裹進一個安全的殼里面。很多時候他并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內心中隱藏著如此深的恐懼,他以為自己的人生道理是自由意志的選擇,他并沒有覺察到,一直是恐懼在左右他的人生。
當恐??懼成為一個人的人生動力,而不是愛,就會讓一個人變得偏離。他對一個人好,并不是因為喜歡這個人,而是怕別人討厭他;他做一件事不是因為感興趣,而是為了成功與認可;他道貌岸然,不是因為品德,而是為了維系形象。其實,就算他成功,他也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因為他所做的一切并不是目的,只是手段,他并不真的愛他所做的事情。
所以,一些在社會評價中的成功者來治療的時候,他竟然談到,每個人都認為他應該快樂,不過他就是快樂不起來,他不明白那些不如他的人為何比他幸福。當然,幸福的決定因素并不是社會的地位與金錢,如果是這樣成功人士就不會抑郁。一個人的幸福來自于他做著他喜歡做的事情,??他愛著他所愛的人,他做這一切并不是為了證明自己偉大,也不是為了贏得別人的贊美,這一切就是目的。就好像一個畫家的快樂來自于畫畫本身,如果他的快樂來自于功成名就,一覽眾山小的虛榮心,想必他絕不是真的喜歡畫畫,他只是在利用畫畫,也絕不會在繪畫中找到樂趣。所以一個單純的人更容易快樂,他只是喜歡他所做的事情,并不是利用這些來填補自己內心的空缺,或來抬高自己的地位,他只是因為喜歡才做這些事。
但有太多的人因為缺乏真正的愛,所以他總是??試圖在其他方面找尋,比如,他試圖討好別人,讓別人來愛他;他試圖掙很多的錢,以贏得尊重;他試圖維系圣潔,以自欺超凡脫俗超……這一切雖然可以給他被愛的幻覺,給他安全的錯覺,但最終只會無所得。畢竟一個內在缺乏對自我的愛與接納的人,他是不會在外在找到,外在能找到的不過是一種虛榮心的滿足,絕不是對真實自我的接納。他愛的依然只是幻想中的完美,而不是現實中??的他自己。無論他取得了多少外在的成功與認可,在內心最深處,他依然是那個被嫌棄的小孩。
一位患者寫到:我的安全感太差了,小時候爸媽吵架,媽離家出走,怕他們離婚或者沒有媽我無法生存,所以幻想神佛保佑全家,這樣我才有安全感。爸爸的苛責簡直就是非人的,我總是被打罵,感覺什么都是我的錯,都是我不好,所以我小心翼翼,不敢越雷池半步。爸爸是有??愛的,只是他的愛給的少……第一次無比深刻地領會到了恐懼對我人生以及整個成長歷程的決定性支配作用。可以這么?形象地比喻,我人生開始的種子,就叫恐懼,一切悲傷的故事,以此為中心展開。
從此,在生活中他小心翼翼,不能犯錯,壓抑情緒,帶著面具生活。看似他做的一切符合社會主流價值觀,其實他就和一個?被綁架,被威脅的人沒有什么不同,他做的一切只是因為他太害怕了。他做的一切不過是為了換取愛,換取安全。
他只是一個孩子,他不被愛,不被肯定,他認為這一切都是因為自己不好,他幻想如果自己變得更好,做對,懂事,就會讓身邊的人接納。所以會努力迎合父母,成為一個他們眼中希望自己成為的人,就算這一切只是假裝,他也會一直表演下去。正如《被嫌棄的松子的一生》中?的松子,從小缺乏父愛,父親只愛生病的妹妹,有一次她看小丑表演能逗的父親笑,從此之后,她養成了一緊張就扮鬼臉習慣,只有這樣才能讓父親開心那么一下。就算她一直努力成為父親眼中的好女孩,最終她依然沒有換回父親對她的愛。她一直覺得自己是被嫌棄的,不值得被愛的,她的生命依然輕的猶如一根羽毛,因此往后余生她都一直在找尋愛。
一位女?性患者就如同松子一般,從小父母離異,因此她從很小就懂得體諒媽媽,照顧媽媽,在情感上她好像是一個大人,而媽媽像一個孩子。因為媽媽愛慕虛榮,因此她把掙的錢都給了媽媽,也盡量滿足媽媽的一切期望。不過就算如此,她在媽媽那里依然一無是處,得到的依然只有指責和埋怨。但她依然相信媽媽是愛自己的,一切都是她的錯,是她做的不好,她認為如果再努力一點,結果就會不同。直到有一天她因為抑郁住院,媽媽卻沒有來看她,別人說她需要關心,這終于觸動到了她。此時,她才明白,媽媽一直都沒有愛過她,只是把她當成了維系虛榮和自戀的工具。所以當她抑郁了之后得到的不是關心?,而是嫌棄,媽媽當著別人的面說她廢了,希望都放在妹妹身上了。這徹底刺破了她內心中那被愛的幻想,他感到自己輕的好像漂浮在空中,連活下去都沒了勇氣。
不管他多么努力變得更好?,強大,一個不被愛,盡是被嫌棄的孩子,他的內心一定是自卑的,覺得自己不好,而這種自我的嫌棄并不是因為他那一點不好,有時他自己也說不清來自于哪里,而是一種彌散性的,就類似于你就是不好的,不應該的,是一片陰云,不被人接納。而如此根深蒂固的“生而為人我很抱歉”的自恨會導致他人生的全面扭曲,他就好像一個夾著尾巴?的怪物,他只是假裝成了一個人,他生怕漏出馬腳,讓別人看穿自己一切的偽裝,讓別人發現原來他內在什么都沒有,或就是一個怪胎,所以他總是躲在面具的背后。正如一位患者談到在他7、8歲的時候就不敢見人,來了生人都躲在?床下,他談到一來因為家里窮,二來因為父母從來都沒有覺得他好。所以長大之后他依然是把自己躲起來,此時當然不是躲在床下那么簡單,而是升級版,他總是躲在面具的背后,他塑造了一個全新的人格,一個圣潔的,成功的,完美的神,他躲在這個面具的背后,他就以為自己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被嫌棄的可憐蟲,他從此走上了人生的正軌與巔峰,不過這終歸是自欺,畢竟這一切是他幻想出來的,而不是真實存在的。所以他恐懼現實,因為在現實中他依然如常人一樣會失敗、有猥瑣、有不足、被傷害,被否定,被嫌棄。所以他一直都逃避現實,而一旦活在現實中,他就會發抖,體驗到深深的無力與恐懼感。雖然他現在已經長大了,不過內心中的一部分他一直都不敢碰觸,他依然不能依靠真實的自己而活,他只能活在他幻想的強的自我當中,因為這樣他才覺得自己不會被傷害,不會被排斥,更?不會被拋棄,就算這一切只是一種幻覺。
因此,一些人一直卡在童年的痛苦中,雖然他已經是一個大人,甚至已經為人父母,不過他的內心卻一直沒有長大,他的內心依然住著一個小孩,這個孩子并沒有因為歲月而成長,他依然是那么無助與恐懼。他恐懼,他不安,他想逃避,所以他一直試圖讓自己相信,這個小孩已經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堅強,勇敢,樂觀,自信,一個無比強大的人?。所以一旦這個孩子出來,就會把他嚇壞。他恐懼這個孩子,就好像恐懼一個幽靈,他終其一生為了擺脫他,不過卻依然逃不過。其實原本他可以和這個孩子做朋友的,原本他是可以更深入理解和體會這個孩子,不過經歷了很多事情,讓他沒有了這個機會,他只能逃避這個讓人嫌棄的孩子。
不是他想要這樣,而是不得不如此,畢竟歲月雖然讓以前的記憶變得模糊,但恐懼卻一點都沒有褪色,畢竟對于孩童來說,他的父母就是全世界,他父母的價值觀就是這個世界的法則。如果他的父母認為一個孩子不優秀?,無價值,不可愛,是一個令人失望的人,那么就算他表面上反抗,內心中依然會潛移默化認同這一切,在內心深處他認為自?己就是很差,就是不應該,就是令人失望。他在內心中早已經內化了父母的價值觀,而日后的經歷不是推翻,只是不斷地驗證(人總是看見他相信的東西,忽略那些與之相悖的東西),在他的內心中堅定地認為,整個世界的人都是這樣看的,都秉承和他父母相近的價值觀,如果他做不到父母所期待的,那么他也終將被這個世界所拋棄。
一位患者寫到:“我從小因為經常被父母的否定,導致現在不管干什么,老是想到父母看不起我的那表情,覺得什么我都不懂,都做不好,也是個不讓人喜悅的無趣不活躍的人。所以即使現在我已經結婚,當了媽媽,可是我一直都活在自我的幻想中,記得之前的網名就叫“幻想”,我一直幻想自己肯定會出人頭地,一直幻想我肯定會變成父母喜歡的活躍開朗的,又機靈心眼多的樣子。可是直到現在我還是個沒有智慧??的人。我沒有朋友,我也很想交朋友,可是又怕朋友也會因我的無知和不開朗活潑而離開我。還怕讓別人知道原來我不是他們所認為的樣子。到現在我心里一直還是恨我的父母,即使我現在也是一直很孝順他們。他們在我童年時把我的心靈給治死了,導致我到現在成為了中年人,還是活的這么的痛苦。現在出去和別人說話時,都要提前把自己的面部表情調整好,總是以喜悅和有禮貌的微笑的表情,不讓別人看出來其實我就像我媽說的很傻,不會和人打成一片,不會說話的樣子。我很痛苦,我想做回我自己,可是我又怕做回我自己,怕別人不喜歡我了……
想做回自己,但又怕做回自己,是很多人心中過不去的坎。他知道自己永遠都達不到父母期望的樣子,但他不敢放下,更不敢活出自己,畢竟真實的自己在父母眼中是那么笨,無知,被嫌棄,被鄙視,所以他擔心父母是對的,他真的就是那么沒用,所以他一直都不敢以本來的面目見人,他只能以偽裝的自己和別人相處。就算這一切都是假的,他也不敢卸下面具。此時,他擔心的不僅是被父母嫌棄,他更擔心被全世界,全人類拋棄。所以就算他長大了,明??明可以依靠自己而活,不過他卻不敢,在內心深處他依然是一個孤立無助的小孩,他只能依賴幻想的強大與偽裝的完美而活。
此時,他就好像一只生活在狼群里的羊,他必須小心翼翼,不漏任何馬腳。所以當有人不喜歡他,當他犯了錯誤,當他不能維系完美形象的時候,他就會及其恐慌,在乎每個人的眼光,就好像所有人都在看不起他,可以傷害他,他??就好像一只在案板上的豬,任人宰割。最嚴重的時候他甚至會產生?被害妄想,認為每個人都要害他,都要傷害他,他沒有一絲安全感,他不相信任何一個人。當然這并不是說周圍人真的可怕,而是他不相信任何人,不相信別人看穿了他的面具后依然愛他,接納他,認可他。他童年的記讓他相信,一旦露出馬腳,就會被立即生吞。所以,就算他在生活中與人為善,笑臉相迎,但他內心中一直都處于戒備狀態,他不敢講心理話,不敢表達真實的情感,怕別人知道就不喜歡他了,所以他一直都帶著厚厚的面具。
這種恐懼已經深入到骨髓,并不是幾句好言相勸或雞湯可以擺脫。畢竟如此的恐懼的形成是漫長的,似乎也經過“實際”的驗證,所以他越來越相信這一切,他也帶著如此的有色眼鏡來看待這個世界,并相信這就是這個世界的規則,他只能服從,別無選擇。他的出路似乎只有一個,讓自己完美,讓自己優秀,讓自己圣潔,讓自己不犯錯誤,那么別人就沒有傷害他的機會了,所以他總是會逼迫自己做好,討好身邊每一個人。不過越是要求自己做好,就越是恐懼自己做不好,因此在生活中他往往容易緊張和焦慮,他擔心別人看穿他,發現他就是一個空殼,看到的是一個“為零的自己”。
一位女性患者和別人聊到關于母愛的話題,不過她大腦一片空白,因為對她來說他很少體會到媽媽的愛,只有要求和控??制,她必須優秀,必須努力,必須成功,她的想法從來都沒有被重視,她的情感從來沒有被尊重,她一直都做正確的事情,取悅母親,之后取悅這個世界。他談到和母親的關系就好像兩個人設的關系,一個是媽媽,一個是女兒,而永遠都不是兩個人真實的人在一起情感的互動。她也從來都沒有被當成一個人來尊重,慢慢地他也就忘記了還有個東西叫自我。
他不敢接納自我并不是孤立的存在,在這背后是一個綜合體——童年各種否定,傷害,經歷,痛苦,記憶的綜合體。這一切就好像是一種負性的能量體,散發著令人不寒而栗的力量。與其說他不敢接納自己,不如說,他不敢直視他遭遇過的傷害。一位患者要當眾發言,他談到雖然別人也緊張,不過他體會到的是驚恐,當眾發言對他來說就好像當眾裸奔一般。而演講過后他整個人虛脫了,一點勁也沒有,不過他體會到了一點東西,他意識到,從小到大,父母都沒有肯定過他,接納他,哪怕一點點沒有。他是不被?認可的,因為沒有達到父親的要求,父親好像毛主席那個時代的人一樣,一點壞的都沒有,全都是好的,一點點缺點都無法接受。他想明白了自己為何會恐懼,這次看的更清楚了,他談到真實的自己一點都沒有,從來都沒有被認可,從來都沒有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沒有被看見,也沒有承認。別人一直被肯定,靠自己成長,而他只能靠幻想活著,他一直活在假的自己當中,所以才如此恐懼,他談到面對真實的自己就好像要死了一樣,這種恐懼異常的真實,強烈,好像從樓上往下跳的感覺。他終于知道自己為何活在強迫當中了,因為面對現實的恐懼是癥狀的十倍,所以他才一直停留在癥狀里。
對于孩子的期望和失望,其實都不過是父母的欲望在孩子身上的投射。?但對于孩子和父母之間,這樣的東西幾乎就是致命的。因為在孩子的心里,父母等同于一切。孩子也會將父母對我們的所有反應都內化在自己的心里,成為自我的一部分。
所以,最可怕的在于他內化了父母的價值觀,從一個受害者,變成了一個施暴者。他要求自己聰明,優秀,能干,圣潔,不然他就無法接受他自己。他還會把這一切投射到??他人身上,?認為別人也是這樣認為的。雖然他也想放過他自己,原諒他自己,不過他不敢,他認為這樣的自己無法生存,也無法被接納。一位患者寫到:王老師我要是按本來的自己去生活我還能被社會所接納嗎,被周圍人所接納嗎?不知道該怎么辦,小時候就很無助,只有把自??己想的很重要,一直靠假裝強大生活著和活下來,現在你要我去生活和表現本來的自己,我會不知所措,會有種被周圍人??生吞的感覺,看不起,不重要的感覺會撲面而來,因為我一直認為你沒成績別人不會理你,你沒價值別人不會看你一眼,好人沒用,我現在一無所有,要從頭來太難了……
這個世界足夠大,足夠裝得下每一個人,只是一個人的心太小,小到連自己都裝不下,之后他又把這種想法投射到外界,認為是??別人看不起他,其實生吞他的不是這個世界,也不是別人,而是他的父母,及他認同了父母的價值觀——不優秀不能活。所以,一個女孩談到,當她走入社會,發現別人的價值觀和媽媽不一樣的時候,她很詫異,原來也可以這樣。
也許,他已經長大了,父母也不在他身邊,不過他內化的價值觀就如同一個暴君一樣在他的體內。這個暴君像極了小時候父母的口吻,當他沒有在學習,沒有在提高的時候,就會批評他浪費了時間,并且恐嚇他如果不進步,就無法在這個世界上生存。這個暴君儼然成了他的主人,而真實的他自己則成了奴仆,他早已經喪失了生命的主導權,因為他太弱小了,他不敢違背,不敢依靠自己而活。而這個暴君也同樣會破壞他的親密關系,當他的孩子,他的愛人沒能達到那理想化的,完美化的標準的時候,他也充滿憤怒,滿是嫌棄。所以,他一直不能原諒與接納那個孩子,除了童年的傷害,還有他內化了父母的價值觀,而形成的暴君,這個暴君替代了父母的角色,一直在鞭策他,督促他,否定他,恐嚇他,讓他不能面對本來的自己,只能逼迫自己變得更好,更好,更好,永遠都沒有盡頭,所以他永遠都不??會對自己滿意。他自己終于成了傷害與扼殺自己??的劊子手。
一些患者并沒有在情感遭遇虐待,在生活中也被照料的很好,不過他獲得的愛卻是一種有條件的愛,他父母雖然表面上愛他,但他其實不過是維系父母虛榮心的工具罷了。所以,他獲得的其實是一種虛假的愛,他父母愛的并不是真實的他,而是父母理想中的他。一位患者寫到:爸爸是一個喜歡炫耀吹牛,自夸,爭強好勝的人,不能說對我沒有愛,只是愛的表達方式不對。我爸爸自己沒本事,可是老是喜歡拿我去炫耀,在他眼里,我仿佛生來就應該是做大事的,我就應該是成績優異的,他認為只有全校第一才有活著的價值?,其他全都去死好了。所以,我讀書好累,我讀書就是為了證明我的優秀,而不是為了獲得知識。印象中最讓我心寒的,是初三一次家長會后,班主任說我成績一般,上重點高中基本不可能。那個晚上,我看他默默的在床上睡著了,破舊的褲子上全都是補丁。那一刻,我認為,一切都是我自己不用功造成的,我為什么不努力,為什么不第一,我這樣是不行的,是可恥的。我從小就有這樣的使命感,一旦自己不優秀就覺得對不起他。
孩子無形中成了父母的拯救者,他試圖通過自己的努力讓父母高興,他承載了太多來自于父母的夙愿,這些最終成了他不可承受之重。也許他的父母本身就不被愛,內心中有創傷,所以需要填補。而父母的創傷卻沒有在他這一代終結,卻傳遞給了下一代,讓下一代也背負了拯救父母的重擔。此時,孩子就沒有機會成為他自己?了,成為自己是可恥的,他必須成為那個可以拯救父母的人。所以他放棄了他自己,但他卻沒有覺察,以為他就是他自己,其實他真實的自己早就被扼殺,現在的人不過?是一個冒牌貨。
一個女性患者做過這樣的一個夢:夢到爸爸要強奸自己,而媽媽卻無動于衷。她談到這個夢反映了自己對他們的恨,首先,因為媽媽耳聾,所以很多東西都不懂,也不管,所以她很無助,遇到事情沒有人幫她。而另一方面,雖然繼父沒有強?奸她,但卻從來沒有正眼看過她,當她是空氣,會當著她的面說一些色情的話,也不在乎這對她是否有影響……
說著說著,她渾身顫抖了起來,她意識到其實從小到到他們就從來沒有把她當人來看。所以從小她就沒有安全感,害怕黑,鬼,開燈睡覺,燈滅自己就??會醒。她把太多的傷痕,委屈,無助都封存了起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女強人的面具,從16歲之后她就沒有花過家里的一分錢,她從來不求別人幫忙,發病之前她認為自己是一個非常強大的人,而現在才發覺原來自己是如此的脆弱。其實她一直都躲在一個由強大和無畏編織的殼當中,她不敢直視自己脆弱與不堪回首的童年。雖??然她已經長成大人,不過卻總是夢到回到之前的老房子,她不知道回去干什么,那個房子沒有門窗,但還是要住在哪里。她不知道為什么總是會做回老房子的夢,直到她看了東野圭吾的《從前我死去的家》,她才明白其中的原因,之后她一個月都不舒服,覺得自己童年背負的太多,并且真正的她其實早就“死在”了當初的房子里。
童年藏著成人的許多秘密。東野圭吾《從前我死去的家》,是對童年的一次追尋之旅。倉橋沙也加想不起童年的事,她五歲以前沒有留下一張照片,而所有的照片都沒有笑容,更可怕的對兒子充滿厭惡之情,常有家暴的傾向,她覺得自己有嚴重的問題。父親死后留下地圖和鑰匙,而他曾以釣魚的名義偷偷外出,?這給她巨大的好奇。于是找到前男友相約一起前往探尋。沙也加和前男友來到記憶里的那幢房子,卻發現房子里的時間定格在了十一點十分,而她自己的記憶卻消失了。為了找回記憶,找到真相,兩人在這座房子里不斷探尋,最終卻得知了一個悲傷的故事。其實真正的沙也加早就死了,而現在的沙也加,其實是另一個女孩小美,在頂替沙也加的角色在生活。可是她卻失去了關于小美的記憶……也許是因為那段記憶過于痛苦,父親的家暴與侵犯,哥哥放火燒了這個家,她以倉橋沙也之名到了寧姨的家里,這一切不是常人能夠接受的,記憶因慘痛的過去而被抹去。這座房子幫她找回了那段記憶,才讓她明白,自己其實早就死了。
事實上,很?多人都有這樣一個從前的自己死去的家,只是他們不愿意再見到自己靜靜躺著那里的尸體,所以假裝沒發現罷了。
一位讀者寫到;“童年時期沒有得到過親人的愛,以后也不會懂得怎樣去愛自己的孩子。或許沒人覺得我的童年缺乏關愛,但我自己知道:我從來沒??有體會過被寵溺和疼愛的感覺。自己最渴望的理解和傾訴的愛,從來沒有得到過滿足。幼年的生活中,有衣食住行的關心和照顧,有在學習和成長上的監督和敦促。但是情感上的傾訴被無情地抹殺,心靈深處的交流被冷淡地回絕。所以雖然現在心中再有千言萬語,寧愿在心里百轉千回也不愿意對人吐露半分。這本書就像是我的那棟老房子,經由對它的探求我明白了自己那種缺失感、空虛的來源,人格健全的人看書是為了自我充實,而有缺陷的人看書,?有時是為了自我救贖。有的時候我們從書中看到了沒有看見過的世界,而有的時候,也看到了沒有看到過的自己。有時候遺忘是一種解脫,但是再想起來時會是痛苦但更多的是那潛藏心中的真相。
你壓抑了人性,卻騙不了自己。雖然那個被嫌棄的孩子被遺忘,甚?至是被埋葬,但他其實一直都在,在等待這你看見他,雖然他一直不被理解,不被認可,不被?接納,但他其實很無辜,畢竟他才是真正的受害者。他沒有做錯過什么,卻被嫌棄,就算他做錯過什么,他也只是一個孩子,也值得被原諒。
阿德勒曾說,幸運的人一生都在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
迷失自我的人是可悲的,雖然他不斷地在救贖自己,卻一直都在錯誤的方向上,所以他找回的并不是真正的自己,而是一個幻想,一個夢。如果不能看清楚這一切,在自我救贖的路上只會積重難返。找回自我的路只有一條,??那就是接納那個被嫌棄的小孩,而不是繼續遠離他,活在一個虛假自??我的幻想里。
但這一切并不容易,畢竟當一個人內在虛弱,就會被心魔利用與控制,成為其囚徒,畢竟他無依??無靠,只能依靠心魔而活,雖然因此出賣了靈魂,不過卻可以獲得救贖的希望,只不過這只是虛假的承諾。這一過程相當可怕,就好像邪教洗腦如出一轍,一旦這個人陷進去,將迷失心智。所以??看清心魔的可怕與詭計,識破它謊言,才能擺脫這個邪惡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