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事,或是最深的絕望
我不能接受現在的自己,那么只能倒回去找原因。膽怯的小孩,不安的童年,缺愛的生命,在壓抑中長大,用“懂事”來求生存。我從不開口索要什么,我媽最喜歡夸我的就是“特別懂事,從來不要東西,從小到大什么零食都不吃”。高?考考上了一本,并且是一個熱門專業,我想象過自己讀到博士的樣子。而由于親戚的熱心幫忙,我被軍校提前錄取了,專科,護理。爸媽很高興,因為讀軍校不要花一分錢,還分配工作。我什么話也沒說就去讀了。
你以為這樣一個懂事聽話又努力的好孩子從此就前途光明燦爛,走上人生巔峰了嗎?武志紅說過一句話:懂事,或是很深的絕望。一個什么都好的人,卻是一個沒有生命力,全身散發著哀怨之氣的人。十歲那年,大舅帶著我和表弟一起上街玩。他本打算買兩袋葡萄干,表弟拿了一袋,我卻一再拒絕。在我的意識里,這是禮貌,是懂事,是應該受表揚的。大舅把另一袋??葡萄干拿起又放下,正好他也舍不得那2塊錢,他哪里想象的到一個十歲的孩子已經有這般復雜的心思??。表弟快樂的一邊蹦一邊吃葡萄干,我內心受傷的種子卻生根發芽。這種模式在我生命里總是重復上演,我認為自己那么好,那么無私,卻一再被人辜負。
沒受過肯定的人就是這么沒自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對于快樂只敢遠觀,不敢褻玩。夸張一點,我甚至能體會到馬加爵對同學施暴時的憤怒,不是貧窮和自卑那么簡單,而是陷入無愛的絕境??。這種糾結無處不在,因此無論在世俗中已經得到了什么,我始終在人群邊緣游離,在快樂邊緣游離。
她是一個可愛、懂事的女孩,不過在可愛和懂事的背后卻是對自我深深的壓抑。她覺得自我已經非常渺小,她只能依賴討好別人而活,依賴做好一切而生。她很累,但她停不下來,因為停下來她就更沒有希望,沒有價值。她已經內化了媽媽對她的否定與苛責,所以她不敢直視和依靠真實的自己而活,她總是把自己扮演成一個無可挑剔的??女神,如果不是,她就自卑,無法接受自己。雖然幻想給了她力量與活下去的勇氣,不過幻想卻吞噬了她的靈魂,讓她了“心魔”的奴仆。
因此,她也做了一個被“法西斯”追殺的夢,當問道法西斯意味著什么的時候,她談到意味著“規矩”,她整個人都一直活在規矩給她帶來的安全感之中,但規矩同樣也束縛了她的靈魂。??她一直不敢按照自己真實的想法來活,她總是試圖取悅他人,符??合社會主流價值觀,把自己扮演成一個優秀,挑不出毛病的人。似乎只有這樣她才能逃離之前那個弱小無助的自我,才能成為一個強大的,被社會接納,有價值的人。如此的幻想讓她癡迷,但也正是如此的幻想,讓她更加無法接受自己,更加甘心活在“規矩“,”應該“等組成的枷鎖當中,也就是“法西斯”的淫威之下。雖然法西斯控制、指使、剝奪了她的自由,情感,并壓抑了她的本性,但法西斯卻給了她希望——只要聽話,我就可以讓你成為你想成為的人,讓你獲得愛、尊重與認可。這些她最需要的精神食糧。
她整個人就好?像精神的乞丐,祈求任何可以給她帶來價值的東西,就算這并不能給她帶來真正的利益,甚至會讓她承壓,但她就是不敢放手,她擔心放手了,她就什么都不是了,她就更加卑微,生活在一片黑暗與絕望?之中。所以,她一直把貪婪的索取與卑微的獲得,看成是一種上進心與理想,她幻想從中可以找回自信。
所以“法西斯”壓迫她沒有那么厲害的時候,她只是在忍受,來治療也是頭疼醫頭缺乏深入的分析。只有當壓力大到她無力承受,她才想要改變,希望逃出這法西斯的集中營。不過很快,她又放棄了,因為她太弱小,她能跑到哪里去呢?畢竟,這個法西斯不是外在的有形存在??,而早已幻化成她內心中的無形之力。就好像孩子和家長的關系,就算孩子被家長虐待,但他的內心依然是依賴家長的,雖然他想逃跑,但卻逃不出家長的五指山。
所以,他對治療的期望就是我能減輕她的痛苦,但她卻不想改變??她的活法,不敢擺脫和反抗內心中的專政,更不敢成為她自己。??所以她的病情一直沒有得到本質上的改變。
因此,她對治療有埋怨,我可以理解,但我一直努力試圖讓她明白——她需要認真對待自己的問題,而不只是痛苦的時候才想到治療。而她問題??也不是表面看起來那么簡單,她??正的問題在于她一直都恐懼成為她自己。
恐懼成為自己的原因有很多,除了媽媽無止境的否定之外,還有她也背負起了整個家庭的重擔。按照她的話說就是,我必須好,不然我整個家就?完了。因為媽媽要強,而爸爸無能,所以她覺得自己和家庭被所有人看不起,因此她無形中背??負起了媽媽的期望,背負起拯救整個家庭的重任,替代那個無能的爸爸。所以她必須優秀,必須成功。就好像天龍八部里面那個背負父親的夙愿,最后把自己逼瘋的慕容復一般。
為了優秀和成功,她就必須逼迫自己做好一切,贏得所有人的喜愛與認同。但這又成??了不可承受之重。因為她無法做好一切,無法超越所有的人,獲得所有人的認同,所以她抑郁了,她自卑了,最后退縮了。表面看起來她放棄了雄心壯志,但其實她不是放下了,而是逃避了——畢竟,不努力就不會失敗,不去獲得就不會有損失。她通過把自己生活空間壓縮到最低來逃避“法西斯”的懲罰,這也是無奈的自我保護之舉。
但不管怎樣,他整個人依然好像磨盤上的驢,雖然已經遍體鱗傷,雖然已經骨??瘦如柴,但后?面的“法西斯”卻一直用皮鞭抽打他,為了更多的產出。雖然有時她也受不了,雖然她也會意識到對自己施加的種種罪行,雖然她想逃避法西斯的控制,但她卻停不下來。畢竟放過自己,放棄幻想,她就必須直面現實,直面自己只是一個平凡的女孩。
如果她的內心沒有那么多的傷害,如?果她的母親沒有對她那么多的否定,如果她的父親不是那么不給力,想必,成為一個平凡的女孩也未嘗不可。但因為她背負了太多,承受了太多,內心又有太多的傷痕,所以她就如同賣火柴的女孩,無法接受這殘?酷的現實,也無法面對這無能為力的自己,所以她只能繼續逼迫自己,至死方休。
“法西斯”可以統治他,控制他,折磨她,是因為他本人的授權,如果不是,那么法西斯不會如此強大。因為法西斯欺騙她可以讓她獲得一切她想要擁有的,所以為了逃避現實的苦難,她躲到了幻想之中,而幻想從靜子的畫面,最終成了落在她身上的皮鞭,因為只有不停的逼迫與要求,她才能把靜止的幻想變成??鮮活的生命,就??算這僅僅是她的一廂情愿。
表面上她活在希望之中,但這一切猶如傳銷洗腦一般,最終她將無所得,并葬送自己的青春、時間、精?力等的一切一切,“法西斯”最終也不會履行它的承諾,畢竟這一切都只是一紙空文。如果她不能識破這一切的騙局,不能放下如此的幻想,她注定會被心魔吸成干尸。
而治療的目的就是如何一點點幫她活出自我,雖然弱小,雖然不被祝福,不過真實的自我才是一個人的根基,才能給人帶來真正的幸福。所以治療也是一條爭取自由之路,而這需要她直面內心中的恐懼,看清幻想的迷惑,擺脫對“法西斯”的禁??錮,努力活出她自己。她越是能接納她本來的自己,就越能減少對“規矩”的依賴,她才能最終找到真正的自由與快樂。
這一切不容易,但?卻值得一試,因為生命只有一回——到底是在狗洞里蜷臥,還是挺起腰桿做一回人。這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