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是一門學問
發布時間:2020-0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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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4年,神經學家蘇·卡特(Sue Carter)申請了一筆經費用于研究一種激素,名為催產素(千萬別混淆了,它不是麻醉類止痛藥奧施康定,俗稱鄉巴佬毒品),研究中所采用的實驗模型是一種小型嚙齒類動物——草原田鼠。
草原田鼠(草地田鼠)看起來很像普通品種的老鼠,只不過,草原田鼠更臟一點兒,尾巴更短一點兒。這些小型嚙齒類動物遍布在北美中部,在園林和草地下面打洞為家,愜意地生活著,若不是因為它們具有一個很獨特的特征:一夫一妻制,這些小型嚙齒動物要想逃脫出我們的視線,真是易如反掌。
更確切地說,它們是社會化的一夫一妻制。不像大多數其他的嚙齒類動物,或是大多數其他的哺乳動物,草原田鼠只與一個異性結為終身的伴侶,無論在社會關系上,還是交配關系上,它們舉案齊眉,別無二心。同時,雄性和雌性的草原田鼠會共同撫育下一代。正是因為在動物王國里,這種習性很罕見,許多動物行為學家才對草原田鼠極其感興趣。卡特就是其中一個。
卡特是伊利諾伊大學的一名精神病學教授,該大學坐落于芝加哥。她推測,催產素作為一種與分娩和母乳哺育密切相關的激素,可能會增強社會性的依附。為了證實這一觀點,她已經對此開展了研究。她希望這筆經費足夠支撐她繼續研究這種激素,同時又足夠她用來深入研究在草地田鼠中,這種激素與其社會行為之間的關聯。在提交的申請標書中,她沒有提及愛情、婚姻,甚至連人類這個字眼也沒有提到。然而,經費審核委員會一致認為,她正在研究的是四個字母組成的單詞,且以L開頭,也就是說,她在研究愛,在當今這種舉步維艱的科學氛圍中,這是一個絕對不可觸碰的地雷。
“我努力去爭取聯邦經費繼續我的研究,沒想到突然之間,我被貼上了研究愛的標簽。”
當我去芝加哥參觀她的實驗室時,她這樣告訴我。卡特身材嬌小,頭發是淺色系的,穿著一身時尚的波希尼亞風。她舉止投足間散發著不可思議的熱情和超乎常人的智力,而且是如此的自然。
“說實話,我對此很震驚。我不需要用到愛這個字--我也從來沒用過這個字。我根本就沒有在愛的角度上考慮過我的研究。我在研究的是一個動物對另一個動物的偏好--沒有涉及人類行為,那與我的實際研究好像一點兒關系都沒有。”
卡特告訴我,自己不知道該怎樣對此作出回應,于是想到了一位盟友——科學家克里斯汀·尤維納斯-伯格(Kerstin Uvn s-Moberg)。她在斯德哥爾摩的卡羅林斯卡研究所工作,對催產素也很感興趣,卡特就與她進行討論,并交換了彼此的意見:她們的研究可能會與諸如愛這種雜亂無章的、難以定義的東西有關聯嗎?未來在愛這個領域進行的研究可能會涉及神經生物學嗎?
許多實驗室研究草原田鼠分泌的催產素、社會性依附和伴侶關系,從他們發表的研究結果來看,以上問題的答案是:會。卡特和尤維納斯-伯格認為,現在不要再對這個話題躲躲閃閃的了,大方承認他們的研究確實會對人類行為有所提示。
“好像是時候真正地挑明并解釋這個觀點,即社會關系是維系愛的一個至關重要的媒介。”卡特說。
然而,性行為對人類繁衍生息來說,其重要性是不可撼動的。過去是這樣,現在是這樣,將來也會是這樣。卡特和尤維納斯-伯格認為,人們要勇敢地說出愛,這不僅僅是為了遺傳學意義上的繁殖后代,其中還有生存方面的原因,想想看:人們每天都會面臨生活中諸多壓力和其他未知的挑戰,在此情況下,社會關系就彰顯出其重要使命了,它可以幫助人們從容不迫地應對這些困境。
我們的大腦之所以促使社會關系的建立,說不定就是為了確保可以有不止一個人會隨時隨地為我們排除萬難,保證我們身邊有足夠多的食物給家人享用,并且幫助我們撫育家里的小崽子們。社會關系中暗藏著神經科學,那神經科學是怎樣促進這些行為產生的呢?這項研究的思路就是圍繞著這個問題鋪展開來。
盡管卡特和尤維納斯-伯格的研究思路非常清晰,但為了挽回面子(或許更重要是為了得到資金支持),她們試圖用實驗的方法來研究這些理念,而實際操作證明這是非常有難度的。在有關神經科學的文獻中已經有充足的證據提示:情愛是一個值得深入的研究課題。但是,科學家們就像避免使用臟字一樣,向來不會這樣表述。他們會用一些相關的字眼代替情愛,如伴侶關系、一夫一妻制、依附關系和交配行為……即便你能夠讀出字里行間的意思,但除此之外,它還蘊藏著其他的信息,甚至可能是為了將愛的神經學研究一舉納入它自己的領域范疇。此時大多數科學家仍舊不敢光明正大地稱愛情為愛情。
如果沒有一個合適的實用版定義,即各個學科的科學家可以用一個共同的標準來檢驗和證實假說,那么,談論愛情的神經科學是沒有意義可言的。特德·納金特天馬行空地想出“輪胎鋼圈”的描述可能會恰如其分地(并含意深刻地)填充到歌詞里,令人遺憾的是,在一項可信的、可重復的科學研究中,其研究基礎是有限制的。為了達到既定目標,卡特和尤維納斯-伯格邀請了38位神經科學領域的杰出科學家,參加1996年在斯德哥爾摩舉辦的溫納-格倫學術研討會,名為《存在愛情的神經生物學嗎?》。
這次會議的一個產物就是擬定了愛的定義。韋氏詞典中關于愛的定義是“對另一個人強烈的感情”,而這個群體一致認為,愛是“一個畢生學習的過程,開始于嬰兒對其母親所產生的某種關系,隨后,逐漸地與母親脫離,轉而尋求情感上的慰藉和滿足”。這個定義囊括在會議的總結報告中,由知名的神經科學家布魯斯·麥克尤恩(Bruce Mcewen)執筆。
相比于將愛確切地定義為一種情感,或者哺乳類動物的一個基本的欲望,如饑餓或口渴,這個定義給出了更多的細節,即使其浪漫度不及“甜蜜的俘虜”或是“我的初戀,我的終結者,我的一切”。盡管這個定義很長,一口氣難以讀完,但是,若未來的研究項目中有涉及神經生物學領域的話,這個定義將會作為一個可供參考的標準。
同時,這次會議推動了某種程度上的復興:為各類科學家們亮起了綠燈,他們終于敢將愛稱為愛,包括神經系統科學家、神經生物學家和神經內分泌學家。自此,他們大膽地開始從大腦和生物學的角度來研究這一人類現象的細微差別。兩年后,在參加過這次會議的杰出科學家中,有許多在精神、神經內分泌學雜志中的一個特刊上發表了自己的研究成果,其中涉及的課題范圍很廣,從進化過程中愛的前身到克制愛產生的生理學后果等。有了這些德高望重的科學家做后盾來支持這一概念,研究者們才得以從大腦和神經生物學方面,游刃有余地開展研究。性感寶寶會傷害夫妻感情嗎?
十年彈指一揮間。在20世紀90年代末,科學家認為愛是“畢生的學習過程”,許多關于它神經學方面的出色研究刊登在各大雜志上,其中大部分赫然出現在知名度相當高的雜志上,如Nature和Scienc雜志。大腦似乎與愛有著很大的關聯,其關聯程度比我們公認的心還要高。當我在一個神經科學的網站上撰寫一篇稿子時,我偶然間看到了麥克尤恩寫的會議報告。我只是在圖書館數據庫中搜尋信息時,錯點了一下,它就彈出來了,即使與我寫的內容毫不相關,我還是控制不住自己,點開拜讀了一下。
或許我是被標題深深吸引住了,標題本身就是一個問題:《存在愛情的神經生物學嗎?》。這個課題是我以前沒有機會深入研究的。或許是因為它是由麥克尤恩寫的,而麥克尤恩是一位頗受好評的科學家,來自于洛克菲勒大學。當我還是個研究生時,就對他的研究印象深刻。或許我只是習慣“磨洋工”。那個悶熱的午后,我可能會以查看電話簿為由,忙里偷閑。又或者這與我的睡眠不足有關。我有沒有提到過我最近榮升為一位媽媽了?
如果初為人母有一個模式化的形象,這時你的腦海中可能浮現一幅畫面,女主角邋里邋遢、四處碰壁、頂著黑眼圈,那么我就會——入圍,而且遠不止此。從我裙子上的污跡斑斑,到我房子里面凌亂的情形,我的生活中沒有一個角落能僥幸逃脫為人母之后的全面侵襲。我不認同“媽咪大腦”這一概念,或為人母之后會變笨的這種觀點,不過我必須承認,有時我會在想樓上的寶寶正在做什么,需不需要我上去看一眼。但誠然,晉升為母親之后,印象中變化最大的是我的婚姻。
兒子的誕生徹底改變了我和丈夫之間的關系。盡管我確實預料到有了孩子之后我的婚姻生活會有所變化,但是,我沒想到我們之間的親密度會消失得這么徹底。雖然平日里我們也會有磕磕碰碰,不可置否的是我們曾經那么親密無間,但如今我們像是兩顆衛星在各自不同的軌道上運行,只有當涉及我們的孩子時,軌道才會有交集。我那些為人父為人母的朋友告訴我這種情況很正常,等到我們的新成員帶來的沖擊消失殆盡之后,自然而然就會恢復過來。一位有了三個孩子的女性朋友獨樹一幟地娓娓道來:
“你現在不能指望可以對你的丈夫懷有同樣的感覺。你們之間的關系需要改變一下,這樣你們的焦點就能放在兒子身上了。我們的大腦經過重新編程,以使我們的孩子排在第一位。這是件循序漸進的事情。”
她的話深深觸動了我。她繪聲繪色地說這是個“循序漸進的事情”,可我不明白它是怎樣于無形中抹殺掉兩個成年人之間滋潤的戀愛關系,或活躍的性生活。既然我已經在繁殖者那一欄中簽下大名,登記了,我是不是要不斷地往外蹦出小孩子,以便確保祖系血統繁衍下去?如果性的發生不是因為熱烈激情的愛,那么性愛的功能不過如此。或許我已悄然錯失了一些東西。
一道難解的謎題橫在眼前。正如大多數初為人母的媽媽一樣,我心力交瘁。然而,我被這個小寶寶深深地迷住了,他不知施了什么法術,當他吮吸我身體中的能量時,我生活中的每一瞬間都變得明媚美好。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一個自相矛盾的點,就像我朋友提出的那個循序漸進理論,讓我同樣很困惑。
正如有些人為養家糊口寫些關于神經科學的文章一樣,我也開始思索在我身上發生的所有事情中,大腦究竟起了什么作用。也許我對兒子瘋狂的愛,和我急轉直下的婚姻統統可以解釋為:孩子出生前后,我的大腦經歷了諸多變化。我也相信我丈夫的大腦也相應發生了一些改變。我輕輕點擊鼠標,屏幕上就閃現出來一個會議報告的副本,是關于愛的神經生物學方面的會議報告,冥冥中注定這份報告將開啟我知識寶藏的探索之旅。
在讀麥克尤恩的報告時,我的小心臟立刻被其中的一句話震地花枝亂顫,那是麥克尤恩引用英國研究員尼古拉斯·瑞德(Nicolas Read)的一個表述:“如果我們意識到嬰兒是那么的性感,他們就不會被生出來了。”麥克尤恩也參加了前面所提到的研討會。
誠然,在科學文獻中這種表述屬于不按常理出牌的做法。翻看眾多研究論文,你不會找出類似的語句。關于這一點你大可相信我。當我在寫一篇神經科學的文章時,我看過的文獻中大多包含這樣的句子:“A的沉積刺激小神經膠質細胞發生局部免疫反應,從而變成巨噬細胞。”盡管那句話很吸引人的眼球(一旦翻譯成簡單的日常英語,即是如此),但也不會是那種讓你哈哈大笑的素材。
當我問他為什么決定加入這句話時,麥克尤恩說:“這明顯是一個俏皮話。但是,媽媽-寶寶之間的紐帶是那么的牢固,很是引人注目。”如果研究者從生物學和機械學的觀點進行研究,他們會發現什么呢?這也正是研討會的參與者想要著手解決的事情,與此同時,運用一個結合機械學和生物學的方法來研究一夫一妻制、性和其他與愛相關的行為。
即使處于愛的神經學研究的早期,麥克尤恩在抵制性感寶寶這個表述上深深觸動了我。它有點兒違反常情的意味。不用說,像我這樣的媽媽--初為人母、缺乏睡眠、有著生理本能上的好奇--對此有著強烈的共鳴。對于不是父母的人(無可否認,也有一些父母)來說,我相信這句話會讓他們毛骨悚然。畢竟,背景決定一切。
但是,對我來說,真的是這樣。我的寶寶非常性感,比我預想的還要性感得多。他的性感不是那種汗津津的、裸著身體的方式,而是因為他的性感可以徹頭徹尾地改變我的身體、我的思想、我的生活,令我無法抗拒,深深吸引著我。我不知道這些改變是不是由于循序漸進的變化、神經生物學或者我獨特的處境所造成,但是我想更多地了解母親身份,還有愛,是如何讓這些改變輕而易舉地發生。所以,伴隨著我一天天更加地迷戀我的兒子,我也日漸被神經學的研究一點點吸引,正是它們讓我更加深刻地了解母親身份、一夫一妻制、性和愛。學習愛的內在和外在我早已經承認,對于愛我一無所知。
我了解到一旦你進過離婚律師的辦公室,你說這樣的話時,就更會留有余地。我婚姻的破裂不是一蹴而就的;它是經過好多年慢慢地瀝干。你可能會認為當我們這幾年很明顯地逐漸變得不快樂時,我們在此過程中應該有足夠多的機會使它步入正軌,回歸常態。但是,無論我多么想要彌補或是改善,我從來都沒有找到一個合適的機會。我懷疑我的前任丈夫也是這樣。時至今日,即使現在只是回首,我也不能告訴你,我和丈夫之間的問題究竟出在哪兒。從我知道的那一刻起,就不可能再回到過去了。
顯而易見的是,我沒有完全理解“畢生學習的過程”的真諦;盡管我的寶寶現在是一個可愛的、充滿好奇的幼兒園小朋友,和之前一樣“性感”,但我仍然在尋求一個伴侶,希望他可以帶給我情感的慰藉和滿足。這可能與我的激素有關嗎?與我大腦編程的方式有關?與我對伴侶的選擇有關?與寶寶出生后,我的身體包括我的大腦,發生改變的方式有關?與以上所述都有關系?為了從破裂的婚姻中真正走出來,這是我需要弄明白的事情,也是為了支撐我重新邁入花花世界中進行約會。(摘自《動心起念》第一章,作者: 凱特·蘇克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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