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疾病的根源到底是什么?想必,這是每個處于疾患之中的人所苦苦思索的問題,一些人把這一切責怪過去的某些經歷,一些人責怪自己運氣不好,一些人則干脆把這一切都推到病的頭上——我有抑郁(焦慮,強迫等),所以才會這樣。似乎病好了,一切都好。但心理問題的根源并不是我們表面看到的如此簡單,其實他來自于我們的“??心魔”,而治療正是與“魔鬼”的戰爭。
“心魔”,一種控制我們的力量,它用榮譽,成功,價值與愛這些我們內心深處所渴求的東西作為誘餌,威逼利誘讓我們成為它的奴仆。它要求我們變得卓越,它無法忍受我們的平凡;它告訴我們要超越身邊所有的人;它??認為只要努力,就沒有做不成的事情;它無法接受外界的否定;它無法接??受失敗;它認為自己是與眾不同的,并認為一切都可以掌控在自己的手中……
因為童年的經歷,讓我們的內心產生了恐懼與焦慮,而我們的力量又過于弱小,無法保護自己,這時我們就會在內心中就會產生自我保護的欲望,所以就會延伸出自我保護的辦法,也就是“解決法”,如,一個孩子的父母對他過于苛責,無論他怎么做都無法??讓父母滿意的時候,他就會幻想自己可以做好所有的事情,可以超越身邊所有的人,這樣父母應該就會對自己滿意,就不會討厭自己了把。因為我們太小了,我們無法分清這到底是自己的錯,還是??父母的錯,而在內心中父母就是上帝,就是權威,他們說我們錯了,我們不好,我們不可愛,我們是不可救藥的,當然我們自己也會如此認為,就算意思層面感受不到,但內心深處就會自然產生一種恐懼感——恐懼失敗,恐懼無能,恐懼被別人貶低,恐懼自己不可愛,沒有價值。之后我們就會條件反射地逼著自己做的好,以逃避內心中的無價值感,而逼迫自己把一切都做好,以博得周圍人的肯定,就成了我們緩解內心焦慮與無價值感的方法,也就是解決法。有時,當我們在童年被過于溺愛,自信爆棚,成為同齡人的楷模的時候,也會傾向于一直維系此種優越感,用以證明自己的與眾不同。當此種解決法一旦形成就會成為一個人為人處事的法則,一種內在的驅力,這種驅力已經大于我們自身的建設性力量,大于我們的喜好,大于一切,因此我們就會被這種力量所左右,因為只有這樣做才能找到內心中的安全感,才能免于傷害,逃避無價值感。就這樣,我們越來越遠離自我,一切的努力都成了逃避這個弱小的自我,一切的努力都在塑造一個全能的自我,一個完美的自我。慢慢地我們已經忘記了自己是誰,慢慢地,我們已經迷失了本來的自我,整個人會鬼迷心竅般地逼迫自己在某些自己或社會主流觀點所看重的事情上努力,比如學習,工作,外貌,能力或人際。只有把這一切做到極致我們才能得以解脫,才能免于自我的苛責,才能擺脫自恨,因此我們整個人被“心魔”所牢牢地把控,成了它的囚徒。
心魔的產生正是基于我們內心中的缺失與恐懼,它開始的時候僅僅是以一種想象的形式存在,諸如,如果我比別人優秀,別人就不會看不起我了;如果我成績好,就可以博得周圍人的愛;如果我沒有缺點,就可以得到別人的肯定等,但就好似皇帝的新裝,當沉浸在幻想之中的時候,如此的想象就會成為一種自欺下的“現實”,我們就會產生一種錯覺,好像自己真的穿著世界上最漂亮的衣服,我們好像真的就是我們所幻想中那個非同凡響的人。但正如《皇帝的新裝》中那個男孩一樣,總會有人識破這一切,謊言總會在現實中凋零,當我們無法維系這一切的自欺,當失敗和否定赤裸裸地擺在我們面前的時候,我們的第一反應依然不是直面現實,而是依然想繼續維系這個夢,這個永遠都無法實現的夢。就好像一位患者,她的父母對她的要求苛刻,稍有不慎,也許僅僅是上了衛生間忘記了關燈一類的小事,父親都會在他背后大吼大叫,所以就算在自己家里他都是惴惴不安的,但父母對他的弟弟又極其的寬容,就算弟弟偷了錢,母親都懷疑是她干的。因此,她從小就非常自卑,為了緩解內心中的自卑與無價值感,她就非常努力地經營學習和人際,所以他的成績非常好,而人際關系也相當和諧,她還清楚地記得高一的時候整個班級的人給他過生日,而整個高中階段,僅有他一個人受到過如此的待遇。當然,這一切都不是憑空得來的,因為在這些她看重的方面確實花了比別人更多的努力。但不巧的是她腸胃不好,正如她的爸爸,結果就控制不住自己會放屁,結果后座的女生偶爾就會有厭惡的表情。其實這本身也不是多重要的事情,但因為博得別人肯定和贊揚是他緩解自卑與無價值感的“解決法”,所以她不能接受被別人厭惡的現實,而一個人內心中的恐懼往往會讓他草木皆兵,所以她慢慢開始對身邊所有人都開始敏感起來,似乎每個人表情的變化都和她有關似的,結果他的成績也受到了影響,最后她精神世界崩潰了,不得不休學。因為他內心中的支撐垮掉了,所以她失去了因成績和別人肯定而找到的自信與自尊,又回到了當年的那個不被愛,不被肯定,不被看好,不被尊重的可憐的女孩,但她又不能接受與面對這一切,所以他只能逃避一切。但她并沒有放棄用榮譽緩解自卑的解決法,她也并沒有直面自己內心中的脆弱,也沒有認真對待內心中這個脆弱的自我,沒有接納與關愛她。就算在以后的工作中,她依然在走老路,依然通過強迫性的努力讓自己成為工作與人際中的明星,有時他確實可以做到,這時他似乎又找到了當初的榮光,似乎他終于擺脫了那個無能脆弱的自我,好像成了一個“偉大”的人,甚至有時還因為自己的成績而洋洋自得,目空一切(當然這都是她內心中的感受,絕不會讓別人發覺,因為讓別人發現他??的自大,就會破壞她在別人心中的形象,所以表面上她依然是謙卑的,友善的)。但放屁的問題依然存在,她依然會認為別人會因此而厭煩她,所以他非常著急和努力地想要去除這個問題,在她內心中存在這樣的幻想,似乎解決了放屁的問題,就可以博得所有的人的肯定,就又可以成為他幻想中那個優秀的人。但我們知道,其實根本問題不在于放屁,而在于他的“解決法”——成為一個優秀的,完美的,被所有人接納并認可的不平凡的女人。而放屁僅僅是破壞了她的“計劃”,讓她無法實現心魔的愿望,這樣魔鬼也無法兌現它的承諾——我會讓你成為那個你心目中的女神,而不是現實中這個可憐,無用,沒人愛的失敗者。
所以真正的治療不是去除癥狀如此的簡單,而是透過癥狀發現自己的“解決法”;通過癥狀意識到自己想要逃避的與恐懼的自我;通過癥狀發現自己?內心中病態的欲望,并因此醒悟到心魔的存在。擺脫?心魔的控制才是自我救贖的關鍵,而不是繼續成為他的奴仆。
但心病的可怕之處就在于,當我們被“心魔”所壓迫的時候,卻在為它歌功頌德,認為它就是自己的希望,是自己與眾不同之處,是自己有崇高理想和追求的標志。就好像當年文革的時候很多人餓著肚子還說社會主義好,?并認為自己活在一個偉大的國度,并要解放全人類一樣的悲催。現在看來,也許人類并不需要我們來解放,真正要解放的其實是我們自己。但在文革年代說這樣的話一定會被很多人認為反動,正如在治療中我提醒患者他一直被“心魔”左右而迷失自我的時候,患者往往會認為我太過于消極,或認為人不能沒有理想一類來為自己的執迷來辯解。因為恐懼現實,因為無?法接受原本弱小的自己,因為害怕傷害,所以他只能被“魔鬼”召喚,因為只有把“靈魂”出賣給魔鬼,才能把自己變得強大,才能免于傷害,才能改造這自己無力改變的現實與無能的自我。
所以,把靈魂出賣給魔鬼成了他唯一的出路,成了他不得不的選擇。此時,他已經不在是自己,完全成了一個空殼,一個囚徒??,一個木偶。正如魔鬼契約所描述的一樣:“魔鬼交??易(英語:Deal with
the Devil),又稱魔鬼條約或浮士德的交易,是西方廣泛流傳的文化主題。與之相??關人物浮士德、梅菲斯特是為人熟知的基督教民間傳說人物。在阿爾奈-湯普森分類法里,這個主題被放在 AT 756B 類:“惡魔的契約”。??按照傳統基督教對巫術的解讀,魔鬼交易要在人類和撒旦,或其他惡魔之間簽署。人類以自己的靈魂換取惡魔的恩惠。在不同的故事中,惡魔提供的誘惑各不一樣,但通常包括青春、知識、財富或權力。也有些人毫無所圖地簽署魔鬼契約,只為了可以為惡魔服務。在故事中,魔鬼?交易總含有很大的危險性,簽約者往往為魔鬼的恩惠付出自己的靈魂。”
所以,不能意識到心魔的可怕與欺騙,就無法真正在內心中與之決裂及抗爭。
也許在人生的某一階段,他可以卓越,他可以不凡,他似乎已經變得足夠強大,強大到不會被傷害,不會被否定,不會被超越,所以他心滿意足,他滿心歡喜,因為他終于找到了自我價值感,他終于不再當年別人眼中的那個失敗者或可以維系超越所有人的優越感,抑或是終于可以得到周圍人的欣賞甚至是愛,他內心中的空洞終于被填補,他不在恐懼,不在自卑,終于得到了救贖。正如一位患者到目前為止依然無法忘懷當年成績優秀,是班干部,被老師賞識被同學羨慕的經歷,似乎那時的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那時的生活才是應該的生活。而另一位患者當他可以把工作做的出色的時候,她終于找到了“自信”,內心中的空洞終于被彌補,但魔鬼契約終究只是一紙空文而已,就??好像“烏托邦”終究僅僅是一個夢而已,當一切的虛榮,幻想,成功,在現實面前落幕,當可怕的現實襲來的時候,這一切不得不讓他意識到一點——我依然是原來的我,我依然如此的弱小,我依然是如此的平凡,不,是無能。之后他整個人又會為了找回之前的榮譽而戰,依然想要找回之前的不凡與優越感,所以他整個人的夢想都在于找到一個“支撐”,可以把自己再抬回到之前的高度,但正如一位患者告訴我的:在這之后的人生之中,我一直在掙扎,但就好像落入了泥潭,再也浮不上來了。所以成功學或積極自我暗示一類的東西特別受這類人的歡迎,因為它們對患者的夢都起到了支撐的作用。
最后,他會陷入抑郁、恐懼、焦慮或強迫之中,抑郁的人是絕望;而強迫的人則依然在不屈服地抗爭;而恐懼與焦慮的人則是對無力改變的現實的退縮。所以他終于病了,一開始他還不愿承認這一切,一開始他還試圖用原有的?“解決法”來拯救自己,但最后他發現一切都是徒勞的時候,他終于承認自己病了,但承認自己患病還有一個唯一的好處,就是當?自恨(他恨自己不能達到自己想象中的完美與出色)的時候總還可以給自己找到一線希望——不是我不行,而是我有病,如果我病好了,一切都會變得不同。
因此,他來做治療也是為了尋找“希望”和“支撐”,因為他還想達成魔鬼的心愿,畢竟只有把自己變成一個不同的人,或找回之前的能力和榮光,他才能停止自??????????????????????????恨——其實,他內心中一直痛恨自己的無能,懦弱,無趣,不可愛,無價值。唯有把自己變成一個不同的人,一個強大的人,一個可愛的人,一個成功的人,一個不凡的人,他才能“愛”自己,才能停止自恨。這種自我憎恨有時力量極其強大,強大到足以毀滅自己,但因為毀滅了自己,心中的魔鬼也會一同消失,所以不到最后的絕望,患者往往不會輕生,但當痛苦達到一定的頂點,當他無論怎樣都無法達到魔鬼對自己的要求,當他無論怎樣努力都無法達成心愿,當他無論怎樣都無法擺脫這個無能的自我,都無法擺脫自恨的時候,似乎死亡成了他唯一解脫的方式。當然死亡有兩種,一種是軀體的,一種是精神的,軀體的死亡是自殺,而精神的死亡則是逃避一切,放棄一切,遠離一切,只活在一個人的世界之中,只活在自己的幻想之中(既然在現實中無法滿足魔鬼的要求,他就活在幻想中來自我欺騙),當然兩種結果都?是可悲的,因為他浪費了自己寶貴的生命,和生命中真正重要的東西。
有的因為患者強迫性地努力,他也許會成為成功的商人,成了政界的明星,成了周圍人羨慕的焦點。似乎他得到了,他得到了榮譽,得到了贊美,起碼在人前他可以維系自己光輝的形象,別人也感受不到他的自卑和自恨,但他卻依然是一個囚徒,依然要為虛假的榮譽而活,躲在成功和面子的背后,卻永遠地迷失了他自己,也迷失了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愛與自由。雖然他是成功的,但他卻不愛自己,他并不愛真正的自己,只愛自己的成就;雖然他表面自由,但他卻一直被禁錮,因為他必須要守衛自己的成功,他必須要不斷地成功,他必須要得到周圍所有人的肯定,所以他就好像是一個演員,一個沒有休息日的勞工,正如一位患者告訴我的,雖然他事業成功,經營著一家公司,但他卻離不開公司,一旦離開?時間長了他就焦慮,因為他必須要盯著每日的業績和進賬,只有看到業績穩定,公司正常他才能放心,才能安心。所以他不敢休假,沒有愛好,沒有朋友,沒有自由……
所以心理治療的任務不是去除他討厭的癥狀,不是幫助他找回昔日的風采,也不是幫助他成為他理想中的自己,而是找回他本來的自己與純真的心。因為當一個人被魔鬼所左右的事情,他就注定會迷失自我,丟失自己純真的心,一切都是為了得到榮譽,一切都是為了獲得別人的肯定(當然也可以說是為了逃避他人的否定),或是證明自己的與眾不同,所以一切都成了一種手段。就好像我曾經一位患者,在學生時代他成績卓越,但她告訴我其實他根本就不喜歡學習,只是可以通過好成績來讓別人羨慕,來找到自信與自尊,并證明自己比他人聰明。似乎她把天生的聰明看的異常的重要,似乎聰明成了她的“支撐”與逃避自恨的方式,但當日后不聰明的人都超越了她,她變得越來越“平庸”后,她陷入了社交恐懼與抑郁之中,因為她不想讓別人看到這樣一個失敗的自己,她不能接受自己落后與他人的現實。但她到最后依然不死心,依然試圖通過找一個成功的男人,來證明自己的魅力,依然想通過做一番事業來捍衛自己的不凡。但最后她放棄了,因為現實又一次告誡她:你只是一個平凡的人,和蕓蕓眾生并沒有不同。這時,她崩潰了,她絕望了,本來絕望是痛定思過的契機,但此時的絕望卻成了她放棄生命的理由。其實,一切可以不同,畢竟一個人本可以不必優秀也可以活,畢竟不被別人認可的人也可以快樂,畢竟一個人的價值不必建立在超越他?人的基礎之上,畢竟接納不完美的自己才停止自恨的關鍵。但她卻一味地責怪自己,痛恨自己,無法接納她自己——她一直痛恨自己不能卓越,不能成為周圍人的焦點,不能讓他人刮目相看……雖然她是平凡的,但她卻一直自欺,一直強調自己過去的成就,用以支撐自己的與眾不同。按照她的話說:我就是比周圍的人高出一大截。因此,她最終也無法接受這個在她眼中普通與平凡及不完美的自己。
一些人寧愿活在自我編織的謊言當中,也不愿直視現實,正視自己。而治療的意義正是在于此,它幫助患者認識到謊言,自欺,虛假,幫助其找回真實,自由和對自己的愛。但治療也有局限性,畢竟就好像是一個賭徒,也許他來治療的目的不是戒賭,而??是學習賭術,這樣就可以從振雄風,所以他特別需要在治療中得到方法和建議,似乎只要按照治療師的話做就可以“實現夢想”——把自欺變成可能。但治療終究無法幫助人實現幻想,治療的目的是在于幫助一個人與自己的心魔作戰,并真正地解救自己。但這一切不容易,就好像是戒賭一樣,要與魔鬼決裂必須要醒悟到這一切僅僅是一場夢,一場自欺的游戲而已——自己畢竟無法逃避自己,自己畢竟無法逃避現實。只有直面內心中的恐懼,接納內心中這個弱小的,不完美的自我,才能抵制魔鬼的誘惑,才能真正地救贖自我。
這一切并不容易,但卻值得,因為生命只有一次,是腳踏實地地活,還是活在謊言之中?是真正地活過,還是一味地活在偽裝面具的??背后?是一味地被?魔鬼控制,還是找回自由與純真的心?這是需要在痛苦中好好反思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