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十幾年,中國有無數的青少年網癮機構,已經形成了產業。軟性精神虐待,硬性暴力手段,是其中一些機構普遍使用的方式。早有媒體在披露時,把這些機構比喻為“集中營”。而這些“集中營”,一直都在。每年都有很多孩子,被父母送去改造。
在“集中營”里,這些孩子不能有自我意志,屈從教官與權威,為了求得生存,甚至習得了“茍且”。有的孩子被放出來,的確沒有再玩游戲,但他們已成為了某種程度上的“難民”。
怎樣的父母會把孩子送入這樣的地方?
無知父母
第一類父母無知。認知水平和心智功能都比較低。他們生活在社會的底層,在他們生存的世界里,精神、愛、情感這些東西,本就離他們比較遠,最重要的是生存下來。他們外出打工,無法照顧到孩子需要的情感。等到孩子出了問題,他們迷信所謂的權威和專家,籌錢把孩子交給機構。對他們來說,自己無能為力,相信“專家”有能力,這種希望本身沒有錯。
遺憾的是,有些機構打著“專業”的幌子,干不出來專業的事情。這類家庭的父母和孩子,只是他們自戀和斂財的工具。最后只要交出一個不再上網的孩子,就大功告成。
他們不會告訴父母,孩子今天上網成癮的現象,究竟是為什么。也不會幫助父母意識到,比起上網成癮,更重要的是幫助孩子慢慢發展他們失去的功能,目的并不是為了戒除網癮,而是輔助這些孩子獲得成長,在未來,他們能正常生活和工作。
這類父母其實有愛孩子的本能。他們可能太質樸,太缺乏養育孩子的知識。他們雖然沒有好的領悟力,心智功能也不算好,但是他們救孩子的意愿非常強烈,而且也并沒有把自己的期待過多的放在孩子身上。
他們唯一的錯誤是“不知道”。但我們能說,一個人的無知,是錯誤嗎?
當然不是。他們只是需要機會,學習他們不知道的事情。所以,我們一直致力于傳播精神分析,把精神分析當作教育,希望能把精神分析中最核心的東西提煉出來,讓更多人知曉。
對于這類父母,只要能讓他們學習他們不知道的事情,就能在一定程度上,幫助他們成為更好的父母。
事實上,我和過去的同事們,遇見過很多無知的父母。他們愛孩子的本能,在他們了解了養育中他們不知道的內容時,他們能很快做出改變。這并不需要多高的領悟力和心智水平,就能達成。
心有“惡魔”父母
還有一類父母,他們把孩子送入“集中營”,卻不是因為他們無知,而是因為他們心里有“惡魔”。
如果說第一類父母,他們的問題是需要學習,第二類父母,他們的問題就是需要治病。
這類父母通常有著體面的工作,有一定的社會地位。他們對自己要求很高,有著某種“干凈”的信念。他們自己應該是什么樣的,他們的伴侶應該是什么樣的,他們的孩子應該是什么樣的,這些都是他們預先設計好的,很難容忍不同。
他們要求完美,沒有不良嗜好,克己守禮,道德和規則感都極強。他們是好公民,好領導,好同事。但在情感上,他們非常節制。從另一個角度看,他們有些偏執,也有些強迫。在他們身上看到正直和正義很容易,但想要看到他們身上的人性弱點,卻幾乎不可能。
他們最大的問題是,害怕墮落與邪惡。他們有嚴厲的超我,監控著一切與“應該是一個什么樣的人”不符的內在欲望。
越干凈,越骯臟。越正義,越邪惡。越上進,越墮落。
精神分析認為這都是一體兩面。強調干凈,是因為恐懼骯臟。化身正義,是因為有邪惡的本質。上進的勤奮,是為了掩蓋墮落和懶惰的人性。
如果父母把自己活成了陽面,孩子就會活成父母潛意識中被幽禁著的陰面。
和父母的關系中,對孩子來說很糟糕的事情有兩件。第一,自己成了父母的延伸品。第二,自己成了父母的容器。
第一件事情,孩子被父母當成自己的一部分來對待,孩子的發展和成長,是在以父母為版本的基礎上延伸出去。這已經讓孩子無法成為獨立的自己。比如,自己想成龍成鳳,要求孩子也成龍成鳳。
而第二件事情更可怕,孩子被父母當成容器,來放置自己潛意識中本來是,但拒絕的“壞”的部分。比如,自己是樂觀、積極、上進,卻把悲觀、墮落、邪惡塞進孩子的身體。把孩子變成“惡魔”,通過管控孩子,來管控自己內在的“惡魔”。
這是一種非常有魔力的心理機制,它同時發生在父母和孩子的內心世界。父母是投射的一方,孩子是認同的一方。在這種心理機制的運作下,無人能逃脫。
幸與不幸,在于父母究竟投射了什么給孩子。
那些有網癮的孩子,并不是一開始就有網癮。他們都是從正常孩子逐漸變為問題孩子。當父母把自己的人性弱點全部撇清的時候,他們成為了白,他們看孩子就會輕易地看見黑。一旦孩子有點灰色,他們是無法容忍的,這威脅了他們自以為是的白。他們必須要讓孩子變得更灰,才能保障白的純粹。
他們不僅會加大投射的強度,還會升級投射的內容。這就是有些父母當看到孩子偶爾玩游戲時,就已經憂心孩子會發展為網癮,并強硬管束孩子玩游戲的原理。有些父母看到孩子一年級作業拖拉,就幻想孩子以后在學校呆不下去的樣子,為此非常焦慮。父母的高焦慮,就是傳輸源。孩子接受到父母的高焦慮,在他沒有形成自己的心理保護機制時,他會抓住重點:你對什么越焦慮,就是你希望我成為什么樣子。
我們想象一個畫面。父母心里有一只惡魔,他們恐懼它,無法承認這只惡魔也是他們本身。于是他們把這只惡魔寄存到孩子身上,孩子無法選擇地承接下來。父母再也不會在自己身上看到惡魔,但是卻在孩子身上看到了這只惡魔,他們會在孩子身上鞭打、折磨、懲罰這只惡魔。
對惡魔最好的喂養,就是以惡對它。惡魔會長得越來越強壯,逐漸吞噬掉孩子自身。
柴靜在多年前對一群父母的采訪中問:你們知道孩子會被施暴,被電擊嗎?
父母反問:如果通過暴力,能救孩子一命,有何不可?
當父母把孩子送進“集中營”,他們清楚孩子會遭遇虐待,但他們已經無法看見孩子,只能看見“惡魔”。他們相信“惡魔”只能被更大的惡馴服。其實是他們對“惡魔”的恐懼和排斥,讓他們只好選擇把“惡魔”交付給更“強大”的組織來對付。
這些對自身弱點恐懼的父母,不知道對待“惡”,恰恰需要以接納、溫柔、憐憫來感化。更不知道“惡”之所以在孩子身上看見,是因為他們利用了孩子的肉身,來安放被自己拒絕的靈魂。
而這種不知道,并不是無知。而是他們身上有待治療的病。不自知的病,最難治療。
每個最終墮落的孩子,都是潛意識想要保護父母的清白,而成為了替罪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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