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育孩子,始終怎樣的感受
發布時間:2022-0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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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對性及其保守的社會中,女性常被要求不能太性感露骨,要保護自己的隱私。 可一旦成為了母親,這些過去被要求好好保護的一切,哪怕是為人本應擁有的尊嚴,都因為分娩這件事而變得絲毫不再重要。”
最近看了一部劇,叫《產后調理院》(后文稱《調理院》)。
電視劇的主角是吳賢珍。她堅強,富有韌性,在職場叱咤多年,已是公司的高管。 本以為再沒有機會懷孕的她,卻在40歲那年當上了媽媽。 劇里最開頭的一幕,講的是吳賢珍在生孩子的時候險些喪命的一幕: 在陰間使者劃船將她帶走時,她回憶起自己這輩子一路走來都十分艱苦,從未享樂。 她突然醒悟過來「我不能死」,于是硬是將陰間使者推下了船,自己劃船回到了人間:即從產房里醒了過來。 真·生孩子就是從鬼門關走一遭。 這部劇適合很多人看,它詼諧生動,還略帶一點夸張,
但不妨礙屏幕前有過生育經驗的觀眾在彈幕里敲下無數個「真實」,
因為它也細膩地刻畫出了孕產婦們在分娩前后的脆弱無奈和欣喜寬慰……
生孩子,到底有多痛多可怕,這些年來我們都略有耳聞。 除了懷孕過程中的孕吐、腰酸、水腫等身體反應,在生產前,還需要經歷內檢的疼痛。 在分娩過程中,如果選擇順產,那么就要忍受劇烈的宮縮疼痛。 也許有人會開始嘗試使用無痛針。
然而,即便是無痛順產,在生產過程中,也可能會經歷「會陰側切」的洗禮。 中國大陸地區孕婦會陰側切率曾經逼近90%。 在會陰被切開之前,有部分女性完全不知道,自己順產也需要被切一刀;
有的女性會被告知,但是卻沒有時間反應過來做出決策。她們完全無法決定自己是否可以免挨這一刀。 最后的結果是,「無痛生產」只是生的時候無痛,在產后恢復的過程中,會陰的傷口會將疼痛「還給」她們。 也有人因為無法忍受順產帶來的疼痛,選擇剖腹產。 但人類學家官晨怡在田野研究中發現:
很大一部分選擇剖腹產的女性原本選擇順產,但因為過度疼痛或其他原因無法順產,只好再選擇剖腹產。
也就是兩種痛苦都承受了。
在生育之后,傷口痛、排惡露、開奶喂奶堵奶……
這些痛苦雖然在她們之后漫長的育兒生涯中顯得極其短暫,但是依舊讓人心疼。 對于許多經歷過分娩的女性來說,分娩帶來的身體疼痛,或許能夠在多年之后漸漸被淡忘。
但是分娩前后感受到的心理疼痛,也許會在日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都影響著她們,甚至顛覆她們對自我、對女性身份的感知。 今天讓我們借著《調理院》這部黑色喜劇的呈現,一起來看看女性在經歷生育時有可能會面臨的心理問題。
以及我們如何改善它們,為面臨生育的女性提供心理上的支持。
羞恥感
賢珍破羊水入院那天,開始體會到了喪失尊嚴和隱私的尷尬與羞恥感。 生育之前需要剃除下體的陰毛,護士冷漠的態度和手法僅僅是吳賢珍感受到羞恥的第一關。 當再次感受到產前宮縮帶來的陣痛時,主治醫師卻把她視為教學工具,讓兩位實習醫生上來就伸手感受「開到幾指了?」
三人完全忽視了在病床上痛得死去活來的吳賢珍,若無其事地對她說「等一等」「忍一忍」。 這個橋段在普通人看來很是荒謬,但實際上卻是無數孕產婦正在或曾經經歷的場景。
在微博上,有這樣一條內容,上面匯集了許多女性在分娩期間遭遇到的尊嚴喪失瞬間。 在對性及其保守的社會中,女性常被要求不能太性感露骨,要保護自己的隱私。 可一旦成為了母親,這些過去被要求好好保護的一切,哪怕是為人本應擁有的尊嚴,都因為分娩這件事而變得絲毫不再重要。 在綜藝《新生日記》中,剛剛經歷過分娩的王斯然直言:
在喂奶的時候被大家圍看,這種感覺就像「自己是動物園里的動物」。
因為「生孩子」這件事,她們身體上的任意一個部位都有可能被隨意地查看與觸碰。 陰部會被隨意觀看,乳房可能會被隨意按壓,即便再怎么不舒服,也無法大聲地說「不」(因為分娩這一過程早已讓她們精疲力竭)。 也因為「生孩子」,有的孕婦會面臨身體發胖、妊娠紋等外表上的變化。 生育之后,有一部分女性會面臨小便失禁的問題,跳躍、跑步、打噴嚏、甚至稍微激動點笑,都可能會造成小便失禁。 這種產后自我身體失去控制的感覺,會為她們帶來難以面對的羞恥感。 Lou Atkinson在其研究中發現: 這些因為生育而帶來的身體形態變化(如發胖妊娠紋)、身體界限變化(隱私權的缺失),會嚴重地影響著女性們的自尊水平。
很大一部分人會在這種失控的狀態下感受到強烈的羞恥感。 羞恥、失控、無助,感覺自己正赤裸著身體被任何人肆意觀看。 這個時候,如果沒有一個能夠傾聽產婦聲音,理解她的人能夠待在她身邊。 這種羞辱感很容易將她淹沒,她只能自己消化、接受,就像被命運扼住了喉嚨。
愧疚與挫敗
無論前半輩子有多么堅強與風光,成為媽媽后,吳賢珍的每一刻都在與挫敗感作斗爭。 孩子出生了,周圍人都在說漂亮,但她的第一反應是「怎么這么紅」? 緊接著,又因為自己沒有全心全意地欣賞自己的孩子而自責起來。 在這之后的許多個瞬間里,她都因為自己無法給孩子100分的愛而感到愧疚,感受到為人母的挫敗感。 她本想去公司申請一年的產假,沒想到 ,聽到公司新項目啟動,她的事業心瞬間被點燃。 看著自己不由自主地在孩子和工作之間選擇了工作,她又懷疑起了自己對孩子的愛,認為自己自私至極。 另一邊,吳賢珍的哺乳過程也并不順利,要么忍受著生理上的疼痛,要么看著孩子餓肚子哇哇大哭。 想要選擇奶粉喂養,但卻飽受周圍人的指點,讓她覺得自己并不是一個及格的媽媽。 成為母親后,女性所面臨的一切都有可能被用來檢驗她是否是一個合格的母親。 在臺灣,有研究者發現:從確認自己懷孕開始,女性就開始陷入到了一種焦慮與喜悅相織而成的復雜情緒中。 從產檢、到分娩、再到育兒,社會和家庭對母親這個角色的期待與褒獎越大,女性從中感受到的愧疚與挫敗感就越強烈。 如同吳賢珍一般,受到巨大母職壓力的女性,會從不同的細節中尋找證據,用以檢驗自己是否是一個足夠好的母親。
失落感
生娃過后,似乎人人都變得都更在意孩子,產婦要吃得好,是為了給孩子喂健康的奶; 產婦要保持心情愉快,因為這樣孩子才能更健康地成長,似乎一切都是為了孩子。 《調理院》的第一集里,吳賢珍歷經千辛萬苦生下了自己的孩子,這時她已經口干舌燥,奄奄一息。 然而,當她在病房里睜開眼的那一刻,沒有任何人在意她,丈夫、公婆,都圍著孩子轉。
更讓人哭笑不得的是,明明自己為了生孩子從鬼門關里走了一遭,婆婆卻說:
順產是「孩子聽話,怕年長的母親受累」,「只要看到孩子的臉,一切的辛苦都不算什么」。 在孩子出生前,媽媽是家庭的焦點,孩子出生后,媽媽是全家最黯淡的人。 從今往后,她是誰,不再重要,她的重要性,都將體現在自己為孩子所做的犧牲上。 這種從家庭內部的「捧殺」,似乎在告知著生育中的女性「我并不真的為你好,我只是為了孩子好」。 在這樣的家庭面前,誰能沒有一點點失落呢? 在白宗平等人的研究中,研究者發現:
比起在小家庭背景下分娩的女性,在大家庭背景下(與公婆或其他親戚聯系緊密的家庭)的女性,會感受到更顯著的悲傷與失落感。 也許這是因為在大家庭環境下分娩的女性,往往很有可能經歷更高程度的分娩前后心理落差,感受到「孩子比我更重要」的氛圍。
伴隨著這種「原來我并不重要」的失落而來的,同樣讓人難過的,是女性在分娩過程中逐漸被迫失去的自我。
被丟失的自我
生育過后,女性獲得了一個新的角色身份:母親。 很多女性會因此失去自我,而這往往并不源自她們自身的選擇,而是一層又一層的社會壓力與環境,共同奪去的。
說到這里,不得不提到「母職懲罰」一詞:
成為母親,肩負照顧子女工作后,對女性工作機會、薪資等職業生涯可能產生的負面影響。
大多數學者都認為,母職是一種社會規訓女性的制度,但卻往往被認為是源自生物性別差異以及女性母性本能的結果。 但越來越多的研究結果告訴我們:
孩子需要的是無條件的照料和關照,這無關照顧者的性別;
無論男性和女性,都可以擁有成為好的照料者的潛力。 有眾多研究結果曾指出,在孩子的生命早期,母親的陪伴很重要,但是卻沒有人問,為什么是母親? 因為在許多研究者自身刻板印象與時代背景的限制之下,幾乎無法找到長期陪伴在孩子身邊的父親。
又如何深度研究父親的照料能為孩子帶來什么呢? 當社會默認「母親是女性天職」時,不論是選擇回家帶娃,還是繼續工作,不可避免的是:
社會會因為這一荒謬的「常識」而降低對女性的期待,家庭內部也會因此將更多的照顧工作歸到女性身上。
導致女性需要花更多的精力處理家務事,最后再加劇「女人就該在家帶娃」的謬論。 在產后調理院里,賢珍遇到了野心爆棚的企業家、充滿好奇心的旅行攝影家、東方神起粉絲會會長、物理學家。
可她們如今都只剩下一個身份:某某的媽媽。 劇中的小愛媽媽是完美母親的典范,但沒有人知道,“安心”呆在家里帶3年娃的她,卻已經失去了往日的社交圈子。 在「好媽媽」的全體期待下,女性可能會一味地將自我與「母親」這一角色融合起來。 這時,她們的自我依附于孩子存在。 在這個過程中,她們舍去了原來用于確定自我的東西:
過去的人際網絡、過去的輝煌成績、對自身未來的職業向往……
當這一切被瓦解后,女性獨立的自我也就僅僅消失在「母親」這一角色中。 幸運的女性,也許能夠努力地將「母親」這一新角色融入自我,
而大多數女性也許從懷孕開始就失去了自己的姓名。
在往后很長的一段時間里,要將自己原來的名字、身份和社會人際關系找回來,也許都并不容易。
我們能做什么?
還有很多的感受,我們無法一一言說。
或許無論再怎么詳細地解讀,我們所能用言語表達出來的痛苦,僅僅是許多經歷了生育的女性們所感受到的萬分之一。 在中國,每年的產后抑郁癥的發病率高達12.3%-18.6%。
與此同時,女性的婚育意愿似乎越來越低。
除了無奈,我們還可以去看看我們還能做些什么。 許多研究顯示,女性在產后的心理狀況與女性的生育意愿,都與丈夫的特征(是否有「喪偶式育兒」潛質)、女性所感知到的社會支持(是否會因為母親角色受到不公平對待)有顯著的相關。 看到這里,如果你身邊有著即將、正在、曾經經歷生育的女性,不妨試著做到以下幾點: 1. 督促父親角色承擔應有的責任 首先,默念一百次「養育孩子不是母親一個人的責任」。 在看到對育兒任務稍微有一點參與度的父親時,人們總是容易迅速地賜予他「好丈夫/好爸爸/好男人」的稱號。 然而,生育與撫養不應是母親一個人的責任。
真正成熟的男性伴侶會知道:
生孩子是兩個人的決定和責任,妻子因為生育而感受到的抑郁、無力、憤怒,也理應由兩個人一同解決。 如果男性在照顧家庭這件事上的用詞是「我幫妻子……」,也許他依舊覺得這原本并不應該是自己的責任。 2. 提供她充滿支持的環境 有研究指出,產后的人際支持質量會影響女性產后的恢復體驗,越差的產后體驗,女性產后抑郁的可能性和抑郁程度都會越高。 所以,提供她們足夠有質量的人際支持,可以幫助她們順利度過難關。 a. 看見她們的經歷與付出,接受「痛」的現實 看見她們,這是一切支持的基礎。 在孩子出生后,有的女性可能會感受到和吳賢珍一樣的失落感,或者遇到和她一樣,分娩的痛苦被低估的情況。 如果這時身邊有能夠真正珍視與支持她們的人,就能緩輕她的痛苦。
👍 生孩子到底痛不痛、有多痛,這些問題沒有標準的答案,因為每個人的身體狀況都不盡相同。 也正因如此,當女性在經歷分娩的前后感受到了任何痛苦,都不應當被隨意地用「忍一忍」來回應,
更不應該引用其他女性的例子來做對比「別人怎么那么輕松」、「我當年可沒你這么矯情」。 b. 保護她們的邊界 在這個問題上,說唱歌手gai周延在《新生日記》里的表現堪稱「模范」。 在妻子王斯然提出自己并不希望被人圍觀喂奶時,他能夠及時覺察到妻子的需求,傾聽妻子的真實感受。
并且直接在行動上向其他人表達拒絕,最后還不忘向妻子表達自己的愛意。
👍 3. 停止對女性和母親身份的刻板印象 我們在前文中提及的羞恥感、挫敗感、愧疚感、失落感、無我感,其實都不是女性在生育期間必須要經歷的心路歷程。 但在我們的社會中,充斥著太多對女性、對母親的嚴苛標準:
生孩子是女人的天職;
愛孩子就是媽媽的天性;
為孩子犧牲自我是理所應當的;
女子本弱,為母則剛。
這些看似褒獎的言論背后,藏著極其刻薄的邏輯:
女性是生育的工具,為了生孩子,就必須忍受一切代價,哪怕這些代價原本并不合理。
否則,你就不是一個合格的女性/母親。 正如《不讓生育的社會》中記錄的一位東京媽媽的經歷——
被育兒任務折磨得無法好好睡覺的媽媽去兒科咨詢孩子深夜大哭不停的問題,得到的回復卻是: 「作為媽媽,就忍忍吧。」 于是我們容易將母親所承受的代價合理化,在這個合理化的過程中,許多女性就會承受更多的心理壓力: 大家都告訴我應當如此,可我還是感覺很痛苦,所以這是我的問題嗎? 這極大影響了女性在生育過程中女性在生育過程中對自我的關懷程度。 她們可能會更難向外界尋求幫助、更容易陷入焦慮和對自我的懷疑中。 亦有可能因為害怕被人發現自己的「育兒破綻」,于是開始瓦解自己的人際關系,將自己與他人隔離起來,反而陷入孤立無援的危險狀態…… 我們常常會對成為媽媽的女性說:「你要對自己好,只有你健康快樂,這樣孩子才能好好成長啊。」 可是,又有誰會故意讓自己陷入痛苦之中呢? 這種痛苦,往往是社會強加到她們身上的,即便她們對自己再苛刻,也是因為將外界的期待內化,變成了對自我的約束。 所以比起教育產后的女性們如何自愛、如何說出自身的痛苦、如何尋找幫助,不妨我們——社會上的每一個人,都試著寬容一些: 把為人的權利還給她們,
把自尊自愛的選擇還給她們,
把能夠說出「分娩之痛」的環境,通通還給她們吧。
文:嫩滑田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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