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確診抑郁癥后我終于解脫了
發布時間:2020-12-09
1849閱讀
“你去過果園嗎?”她問我。
我搖搖頭。
“你可以去一趟看看。去看看果子是怎么生長的。看看柿子怎么變紅,看看漿果怎么膨脹,看看核桃怎么從吹彈可破變得堅不可摧。”她說,“去看看生命的能量。你知道生命的能量有多迷人嗎?”
她用脆生生、活潑潑的聲音說著這樣的話,我一時間忘記了她手里還拿著一張重度抑郁診斷書。
“我是個壞機器。”“我只有被修好才有可能被愛。”
她第一次做心理咨詢是在高中的時候。我問她是從哪知道心理咨詢這回事,她說是從家長會分發的家長手冊上看見的。
當時她上的是一個全封閉高中,管理很嚴格。媽媽在家長會上拿到了家長手冊,沒有仔細看,但是被她拿走認真看了。
“孩子出現心理問題時,要積極對孩子進行心理輔導。”手冊上這么寫著。
“我突然之間就明白了。”她說,“啊,原來還可以這樣啊。
心情不好的時候,可能是心里面哪里出問題了;心情不好的時候,還有心理輔導這種方法可以用。
心情不好原來也是可以修好的,我還不至于那么無可救藥。”
“天啊,”我插嘴,“你好棒。我只會想著,‘對,我就是無可救藥’,然后自大地認為誰也救不了我。”
她搖搖頭。“因為對那個時候的我來說,‘被修好’,是獲得愛的唯一方法。”
進入高中以后,因為成績大不如前,她每一天都要面對很嚴重的焦慮。高中的實驗班,落下來一次就糟了;對她來說學習這件事像被施了最惡毒的咒語,一旦靠近它就會被焦慮的紡針刺破心臟。
“媽媽把一切都照料好了,我只要全心全意學習就可以。”她說。
“但我太焦慮了,我唯一無法做的事情就是學習。
一切都很好,只有我不好。”
她覺得自己承受不了;學習焦慮本身、逃避學習帶來的愧疚感,以及成績下滑之后的無用感,每一件每一件把她攪進漩渦中央。
但她明明已經要承受不了了,媽媽還對此一無所知。堅強點,媽媽說,我給你找了家教,勤奮點。成熟點。看開點。加油。不要再讓我失望了。
“媽媽能把一切都照料好,除了我的情緒。”她說,“媽媽為了我能好好學習,為我忙里忙外焦頭爛額。我的理智總是告訴我,一切都很好,媽媽很愛我。可是她的愛,在那里,我看得見,但是得不到。”
父母們總是一無所知。父母們全心全意地愛著孩子,但總是不知道自己忽略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傳達了什么。
媽媽的愛,在她眼里都是帶著附加條件的。媽媽的愛,在那里,但不屬于她,它屬于那個堅強、上進、優秀、從來不讓人失望的她。
既然這樣,那就去找人來修理自己好了。偷偷地,不要讓母親發現地,找一個人來修好自己。
“我希望一次心理咨詢就能解決我的問題,”她說,“像修一個機器一樣一次性把我修好,接下來我就能正常地運轉了”
說“正常地運轉”,她是指考試和學習。
那個時候她真心實意地覺得自己是一個壞掉的機器,只有被修好才有資格獲得愛。
“我明白了,沒有人會愿意接受我。”
“但我竟也對此毫無感覺。”
當時她對心理咨詢的所有理解都來自她在搜索引擎上看見的內容。這些內容把心理咨詢寫得神乎其神,她不知道咨詢師打算怎么一次就“修好”她,但她像抓著救命稻草一樣這么想著。
為了獲得那根救命稻草,她瞞著媽媽攢了好久的生活費,湊夠了第一次的咨詢費用。
咨詢師當然也是搜索引擎上推薦的啦。
她不知道自己要見到的咨詢師是男是女,不知道他長什么樣子、擅長處理什么樣的問題。但她相信這是修好她的唯一方法,所以她義無反顧地就去了。
“第一次咨詢感覺怎么樣?”我問她。
“我感覺,”她笑了,“這都是什么鬼玩意呀。”
那不是她的救命稻草。
那是稻草,沒錯的,但那是壓垮她這只傷痕累累的小動物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位咨詢師坐在辦公桌后面,穿著白大褂,口袋里擱著一把鋼筆。他抱著手臂,嘴里說著直接從心理咨詢教科書上摘抄下來的話,動作和表情卻明明白白地拒她于千里之外。
她感覺被這位咨詢師拒絕了。
“你失望嗎?”我問她。
“不失望。”她說,“我沒救了。這是我那個時候唯一的感覺。除了這一點,我什么也感受不到。”
“心理咨詢師都修不好我。心理咨詢師都不愿意接納我。心理咨詢師都想離我遠遠的。沒有人打算愛我了,沒有人打算接納我。”她說,“那個時候我就是這么想的。我沒救了,我這一生再也不會有感覺了,我完蛋了。”
從那次之后她也開始拒自己千里之外。她像忽視她情緒的母親一樣,開始忽視自己的情緒;她像不愿意接納她的心理咨詢師一樣,開始拒絕接納自己。
“你當時有意識到你可能得了抑郁癥嗎?”我問她。
“沒有。”她說。“我根本不會往那方面想。我覺得抑郁癥是一個好的人生了病,這個人,無論他怎么尋死覓活,他只是生了病。但我不是。我本質上就是糟糕的,我不是在生病。我是糟糕的,所以我要把我的糟糕藏起來。”
她給自己罩上了玻璃罩子,這個玻璃罩子隔開了她和周圍的人。她變得“開朗”,變得“樂觀”,變得“積極向上”。周圍每一個人都相信了,朋友們相信了,老師們相信了。
媽媽也相信了。
她給自己罩上了玻璃罩子,這個玻璃罩子也隔開了她和自己。她無視自己的情緒,她不想再感受自己的情緒,她把問題藏起來,丟在了一邊。
“可是課業呢?”我問她,“還是很焦慮的話怎么辦?”
她盯著桌面的花紋沉默了一會。“說出來你不要覺得奇怪,我那時其實真心地覺得,我這么年輕,把生命花在課業上真的太浪費了。我明明有那么多事情可以做,但我也不能做了。我壓抑著自己在學習。我在學習了,這算被修好了嗎?”
我猶豫一會,搖搖頭。
“我開始覺得我要對媽媽的情緒負責。”她說,“我已經不指望她給我什么支持鼓勵,不指望她照顧我什么情緒。只要她高興了,我就安全了。你知道松子嗎?被嫌棄的松子?她在父親不高興的時候就會沖他做鬼臉。我和她一樣。我會沖媽媽吐舌頭,略略略。”
她伸出舌頭示范“略略略”,笑了一會,又安靜下來。
“每一件事我都先想到最壞的結果。”她說,“我無論做什么,都等著最壞的結果,都等著媽媽失望,等著媽媽訓斥我,等著她說她不再愛我。事情已經不會更糟了,她罵完我,她就會高興了。她高興了,我就安全了。”
“愛都用不著,用不著愛我,我只要安全。”她說,“我就這么想著,活了下來。”
“我受得了他沖我發脾氣,但受不了他不理我。”
“我甚至希望他沖我發脾氣。”
剛上大學的時候她放松了很多。
她戀愛了。
但她的第一場戀愛,糟糕得就像她想象中的,她和母親的關系。她想象她每做一件事都會被母親訓斥,她想象她母親總在狂風暴雨一般沖她咆哮,而這種狂風暴雨令她感覺安全。
于是她總是暗示這位男孩粗暴地對待她,暗示他可以沖自己咆哮,暗示他遇到不順心的時候都可以沖自己發火。而這位男孩,不但全然接受這些暗示,還嚴謹地一條一條全部照做。
她對母親、對親密關系的所有“期待”,全部成真了。“那種感覺就好像他拿著刀子要刺向我,我嫌他力氣不夠大,就幫著他握住刀柄,刺進我的胸膛。”
她的第二段戀愛更加糟糕。第二位男友,“他虐待我的方式不是我想要的,”她說,“他忽視我。這是我受不了的。你可以指責我,可以罵我,甚至可以不愛我,但不可以忽視我。”
“你是想要愛的。”我說,“愛如果不能以關懷的形式出現,那它也要以虐待的形式出現。所以你才受不了忽視。”
“對。”她說,“可是我花了好久才弄明白這一點。”
她為了理解自己的行為,也為了理解她周圍的人們——媽媽和男朋友——都在想些什么,她開始重新對心理咨詢和心理學感興趣。
大學畢業以后,她重新開始尋找咨詢師。
“你知道淘寶上也出售心理咨詢服務嗎?”她問我。
我近乎驚恐地搖搖頭。
“不要買,”她說,“太可怕了。”
她在淘寶上購買了所謂“心理咨詢”服務。就像購買普通商品一樣,她選擇價位以后下單,就立刻有人打電話來為她“提供服務”。
他們在一點也不了解對方的情況下,隔著聽筒里沙沙作響的電流聲,要進行“心理咨詢”。
“那種體驗太可怕了,”她說,“他們不明白我,對我說一些無關痛癢甚至評價指責的話,我幾乎都重新體驗了一把高中第一次做咨詢之后的感覺。覺得自己糟糕又無能。”
“那你有投訴嗎?”我問她,“或者太過失望就放棄心理咨詢?”
“我不會想著要投訴,”她說,“我只想著,這個咨詢師不行,我就換一個。反正他們的服務都很便宜,”說著聳聳肩,“我總能找到那個真正能幫助我的人。”
“你真的,”我說,“太厲害了。我這么說你會不高興嗎?我覺得你的生命力好頑強。”
“我只是太需要幫助了。”她說,“我對心理學知識了解得越多,我就越需要幫助。你知道,很多心理學暢銷書都會說這些道理。
在放棄電商平臺以后,轉向了醫藥類手機軟件。“上面也提供心理咨詢服務,”她說,“購買服務了的話,就會有人來同你聊天。語音聊天或者文字聊天都有。”
她購買了一個包雙周的服務,在這兩周內,她隨時都可以和一位“咨詢師”聊天。
“有用嗎?”我小心翼翼地問她。
“有用。”她說,“但是你就想象,我是一個躺在病床上的將死之人,這個人剖開我的胸膛,用手捏著我的心臟,靠擠壓讓它跳動,那種類型的有用。”
這位陪她聊天的人,基本上是用了最嚴厲的詞語,斥責她懶惰、脆弱、沒有用,希望用這些話“打醒”她,甚至,“激勵”她。
“我的心臟在跳動了,”她說,“但我不覺得我活著。”
“你不接受我也沒關系,我會繼續找其他咨詢師。”
“但請你不要傷害我。”
這之后她覺得自己好像一個孤獨的旅客,在一個人跡罕至的山崖失足跌落。沒人發現她已經在山崖底下不知死活地躺了許久,久得連她自己都快要忘記要醒來。
但是有一天,她醒來了。
她摔得太疼太疼,她終于意識到要認真地為自己找一名真正的心理咨詢師。
“你又要拯救自己了。”我說,“你太厲害了。”
“我躺在懸崖底下,疼得都沒有感覺了,但我不能一直這么躺著。沒有人知道我躺在這里,我要活下去,只能指望自己。”她說。“所以我挪呀挪,挪呀挪,說不定就能碰見給我搭把手的人呢。”
這是她生命力的觸底反彈。
她在某個平臺上尋找咨詢師的時候,是她為自己體重感到最焦慮的一段時間(“生活里有什么不值得焦慮的,對吧?”)。她下意識避開了那些在她的標準里顯得“美麗”的咨詢師,最后選擇的是一位看起來很圓潤很親切的咨詢師。
因為她堅持認為,“美麗的人是不可能接納我的。我太丑陋,太不堪。”
她不知道該在要求欄寫什么,就把自己之前的經歷一五一十全寫下來了。在經歷的最后,她寫,“如果您覺得我不合適,您不知道怎么處理我,沒有關系,我會繼續找其他咨詢師的。”
“您不能接受我,沒有關系,但是請不要傷害我。”
她寫下這樣的話,之后就像她處理每件事的方式一樣,等待被拒絕,等待最壞的結果。“我還以為咨詢師會立刻把我的訂單取消,”她笑著說。
但那位咨詢師沒有這么做。咨詢師告訴她,“我對你很有興趣,我很愿意了解你,”甚至還說,“我很期待見到你。”
“之后就見面了嗎?”我問她。
“見面了。”她說,“但我到她門口的時候,猶豫了很久不敢推門。”
不敢推門是因為,這一次再被拒絕的話,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醒過來了。
“這一次咨詢你感覺怎么樣?”我問她。
“具體和她說了什么,我自己都不記得了。”她說,“但我記得,我一直在說,她一直在聽。每次我覺得她可能要開始覺得我煩,或者打斷我的時候,她都沒有。”
“這一次咨詢的最后,”她說,“咨詢師說,一開始她看不見我的問題。我看起來這么健談,這么外向,這么樂觀,我罩著玻璃罩子呢,她當然看不見我的問題。”嘆了口氣,“但她聽我說完所有的話之后,她感覺整個屋子里都充滿了之不去的悲傷。”
“我的眼淚一下子全下來了。”她說,“我在她面前整整哭了半個小時。”
她終于被看見了。終于有人知道她不是作,不是自作孽。終于有人移開了她的玻璃罩子,切切實實地觸摸到了她的悲傷。
“我終于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她說,“我要被愛。我要被看見。我要我的感覺被承認,我要活著。”
她從這位咨詢師那里,第一次知道自己擁有的那些情緒不是錯的,知道自己覺得難過也不值得怪罪;她也第一次知道,自己如果有錯,那就錯在了對母親的期待上。
“我以前從來不會同母親傾訴情緒,因為我的情緒是錯的,是羞恥的,是需要藏起來的,是不能同母親分享的,這是我一直自以為安全的生活方式。”她說,“可是這是錯誤的。我要先承認自己的情緒,才能希望母親承認我的情緒。”
她對母親的那些期待,那些母親總會訓斥她、總會對她發脾氣、總會對她失望,等等這樣的期待,是錯誤的。她開始相信母親是無條件愛著她的,只是母親也不知道怎樣表達。
所以她需要教母親來愛她。
“大概是已經做了幾次咨詢的時候,”她說,“我實習的公司,因為我幾次缺勤,基本上扣光了我那個月所有的實習工資。我太難過了,忍也忍不住,所以我想到了媽媽。”
“我在電話里和她傾訴完,心里還是習慣性地覺得她一定會說我做錯了,會說公司做得對。”
她說到這里嘆了口氣,“我心里也隱約覺得公司做得對。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但是這些話要是從媽媽嘴里說出來,會很可怕的。但我已經從咨詢師那里知道了她可能不會這么說,所以我壯著膽子向她提了一個要求。”
“你可以安慰我嗎?”當時她問母親,“我真的很難過。”
這是以前的她絕對不可能說出口的要求,是她怎么也不會向母親伸手索要的東西。
“媽媽說什么了?”我問她。
“媽媽說,”她回答,“這個公司真糟糕,你受苦了。”
她說完這句話,像在回味剛剛坐的云霄飛車一樣,對著空氣陷入沉思。
“感覺怎么樣?”我問她,“聽媽媽說出那樣的話?”
她眨眨眼,回過神,看著我的眼睛說,“爽翻了。”
“媽媽說,寶寶,我終于知道你有多難過了。”
“一瞬間我就明白,我期待的東西終于來了。”
“你真好。”我說,“你從來沒有放棄自己。”
“我想過放棄的。”她說,“有一次我和媽媽在街上因為心理咨詢的事吵架了,我幾近崩潰,跑到馬路中央,指望有車能撞死自己。那是我最后一次想要自殺。”
告訴媽媽她在接受心理咨詢,是最重要的一關。
她第一次和媽媽說起這件事,是一個異常平靜的夜晚。她和媽媽無所事事地圍著電視,她看著媽媽,心里突然涌起強烈的、被接受的渴望。于是她沒有多想地同媽媽坦白了自己正在接受心理咨詢。
“如果沒什么事就別做了。”這是媽媽的回答。
她一下又感覺自己掛在了懸崖邊上。
之后她們又為此爭吵過好幾次。媽媽不了解心理咨詢,也不了解心理疾病,她寧可相信女兒只是鬧脾氣,寧可相信她只是個“不高興的小孩”。她給媽媽看了有關抑郁癥的小冊子,媽媽看了一眼,說,“你沒有得病”。
——讓一無所知愛著她的媽媽接受她有問題,是最重要的一關。
“我知道她為什么這么說。”她說,“哪位母親都不會希望自己的小孩生了病。哪位母親都不希望自己的小孩在一個那么危險的境地,危險到需要去做心理咨詢。”
但她需要母親承認。這一刻她需要母親的承認,這一刻母親的承認重逾一切。所以當母親又一次拒絕承認的時候,她絕望地沖到馬路中央,指望有哪一輛往來的車輛,能大發仁慈地撞死她。
像她之前提及的,這是她最后一次想要自殺。
“但你最后沒有自殺。”我說,“這就已經很了不起了。”
“是我自己救了自己。”她說。“我站在馬路中央,什么也聽不見,什么也思考不了。但迎面駛來的轎車終于要撞上我的時候,我的身體自己動了。我自己,不經我的同意,救了我。就像以前每一次一樣,我,救了我自己。”
既然這樣,她就要繼續拯救自己。她決定帶著媽媽去醫院做心理診斷。在去醫院的出租車上,媽媽握著她的手,祈禱一般地重復,“我們沒有抑郁癥,我們只是有抑郁癥狀,好嗎?”
“記得我之前說我不認為自己生病了嗎?”她說,“那一刻我不這么想了。我從來沒有這么渴望被確診抑郁癥。只要有那一紙診斷書,我所有痛苦都有了證明。證明我不是作,我不是心情不好,我不是壞小孩。證明我,是一個好的人,只是得了病。”
證明她雖然比別人活得更辛苦,但她還是很努力地活著;證明她的身體里儲藏著的那么多沉甸甸的生命力,她一點兒也沒有辜負。
她在醫院拿到了她重度抑郁的診斷書。
其實在此之前媽媽心里是有數的,她知道,媽媽也知道她知道。
媽媽只是太害怕了。在媽媽對抑郁癥有限的了解里,抑郁癥是個如影隨形、揮之不去的可怕怪物。在媒體報道和各種影視作品里,抑郁癥總是和自殺一同出現。所以在沒有確認它真的在眼前之前,她只希望自己的女兒能離這個怪物遠遠的。
但是診斷書拿到手里的瞬間,僥幸的心墻也轟然倒塌。
“寶寶,”媽媽用力地擁抱了她,“你太辛苦了。”
你太辛苦了。你太難過了。我讓你失去保護地一個人承受這么久。我現在都知道了,你究竟有多辛苦。
“那一瞬間我就明白,”她說,“我期待的東西終于來了。我的痛苦終于被她了解,我的情緒終于被她看見,我為活著所做的努力終于被她承認。我在她的懷里,這一回我是真的安全了。”
我說不出話來,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后來我參加了好多線上的抑郁癥患者自助小組,”她說,“各種平臺的都有。貼吧的,豆瓣的,還有qq群。不同平臺的抑郁癥們,連氣質都不大一樣。你知道在這些小組里也是有‘輩分’的嗎?病史越長,地位越高。”
在這些小組里,大家分享的心情和想法,通常是會得到抱持和理解的。她經常在小組里開導別人,告訴他們“不是你的錯”,建議他們去尋求幫助和治療。
“你的生命力旺盛得都溢出來感染別人了。”我說。
“其實很多患了抑郁癥的人,他們并不是沒有生命力。”她說,“自暴自棄,甚至自殺,這是他們對自己生命的另一種掌控方式。如果不能使它們生長,那就使它們毀滅。”
但擁有生命力本身,已經足夠了不起。有時候我們只是需要一些幫助,以及一些皎如日星的愛。
“你有去過果園嗎?”她問我。我搖搖頭。
“你可以去一趟看看。去看看果子是怎么生長的。看看柿子怎么變紅,看看漿果怎么膨脹,看看核桃怎么從吹彈可破變得堅不可摧。”她說,“去看看生命的能量。你知道生命的能量有多迷人嗎?”
我知道生命的能量有多迷人嗎?
“我知道的,”我看著她,笑了笑。“我正看著它,并為之著迷呢。”
后記
在我寫作這篇訪談之前,我惴惴不安地以為,講述一位抑郁癥患者的故事可能會給我自己帶來一些創傷。
但到最后,我竟然在她那里得到了治愈。還有什么會比努力向愛生長的生命更動人的呢?
現在的她雖然還沒有完全擺脫抑郁癥,但她還在努力。
受訪|網癮少女小花花
采訪|重希 Milo
本文優選旨在平臺分享,版權歸原著者所有,如有侵權請聯系小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