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孩子,到底誰更焦慮
發布時間:2020-0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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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歡喜》中,宋倩和英子一家,看得我幾乎抑郁癥復發。因為,我也曾經歷高中抑郁。
高中巨大的心理壓力,繁重的課業負擔,父母殷切的希望,學校緊張的學習,社會集體潛意識的要求和期待,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渲染,未來的不可預期,所有這一切,像是一場合謀。他們設了一個局,作為劇中人,我沒有選擇,沒有出路。那個時候的世界,于我而言,不怎么友好。
所以,當我看到《小歡喜》中,英子的糾結,英子的抑郁,甚至,英子要去跳海時,我感慨萬千。
然而,今天的我,作為一名經過專業受訓的心理學工作者,我知道,我不能讓自己沉浸在這種感慨萬千中,我更想嘗試去談談:到底發生了什么?
1.
到底誰更焦慮
很多家庭大抵上都是一樣的。
我們都有一個殷切希望自己成龍成鳳的父母,他們一再表示,為了能讓我們成才,自己犧牲了多少,背負了多少壓力,付出了多少努力,放棄了自己的人生和理想,而這一切,都有價碼的。價碼就是:你一定要“爭氣”。
《小歡喜》中,英子的媽媽宋倩,就將這一部分表現得淋漓盡致。
宋倩很要強,工作能力突出,曾經是英子所在高中的金牌物理老師。
但是,到了高三,宋倩辭掉了自己的工作,開始全心全意陪英子備戰高考。宋倩說:“媽媽想好了,這一年我什么都不干了,就圍著你轉,你給我爭氣點,不能生病。”就這樣,英子連生病的權利都沒有。
英子喜歡航天,而宋倩認為這些都是“不務正業”,而“考上清華”才應該是英子的目標。就這樣,她“擅自”給孩子換了目標。
在英子的學習上,宋倩也是“草木皆兵”、高度警惕、隨時戒備的狀態。英子本來就是學霸,學習不用媽媽擔心,但是,如果哪天考了一個第二,那對于宋倩來說,就是天都塌下來了。
其實,雖然身處高三,英子本身還沒有那么地焦慮,相反,是英子的媽媽,比英子更焦慮。
是英子的媽媽把焦慮傳導給了英子。
2.
焦慮的逆向傳導
在親子關系中,焦慮的傳導本身應該是這樣的:孩子在成長過程中,伴隨著各種需求和未知,會產生各種焦慮。這種焦慮,從孩子傳導給父母。父母作為一個成年人 ,更像是一個“容器”的作用,通過看到和涵容孩子的焦慮,孩子焦慮的這部分內容被接住和轉化,孩子得以成長。
借助父母的看到和涵容,孩子焦慮的這部分“死的能量”就能夠轉變為“生的能量”。這就是心理學家比昂所說的“阿爾法功能”。
可是,在現實中,情況往往是相反的。這就出現了中國親子關系中很典型的一個現象:焦慮傳導的倒掛。父母有焦慮,父母將焦慮傳導給孩子,讓孩子來涵容。
英子的父母是這樣,很多人的父母也是這樣。
比如我的一位朋友的父母。朋友從小家庭條件不太好,父母工作很辛苦。于是,從朋友有記憶以來,父母就反復跟自己說這樣一句話:你看父母受這么多累,這么不容易,可是,父母就是“砸鍋賣鐵”,都要供你讀書。你可要好好學習,千萬別像父母一樣。等你掙錢了,我們就熬出來了。
好一個“砸鍋賣鐵供你讀書”。
這就像咒語一樣,成了朋友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
父母焦慮于自己生活在最底層,焦慮于每天干著重體力活太過于辛苦,焦慮于生活的種種不如意。他們把這些焦慮傳導給孩子,從而綁架了孩子成為自己焦慮的一個出口,或者說,未來的一個希望。
海靈格家族系統排列中,其中有一類典型的現象,就是父母把自己的東西扔到了孩子身上,結果,孩子只能背負著父母的東西前行,根本不能活出自己。
3.
分離失敗
導致焦慮倒掛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分離失敗。很多人認為“分離失敗”的現象,更多地出現在母嬰關系中的“孩子”身上。其實,分離失敗,出現在父母身上的也很多。如果分離失敗,父母就會將孩子看成自己的“自體客體”。這也是一種倒掛。本身,在最開始的時候,父母應該成為孩子的“自體客體”。
自體客體,是科胡特提出的概念。指的是:我把另外一個獨立的他人,當成我的一部分來使用,而并不能看到他人是和我分離的兩個人。這里的他人就是我的自體客體。
然后,我們會借助客體,來滿足自體的需求,擴展自體的功能。這就是溫尼科特提出的“客體使用”。
英子的媽媽宋倩就是典型的“分離失敗”。
宋倩曾深情地對英子說:“自從你到媽媽肚子里,媽媽就沒跟你分開過。媽媽從來沒有覺得,你已經離開媽媽的身體了。”
以及:
“英子,你是我女兒,你是我最重要的人,咱倆的人生理想,應該是一樣的啊。”
這些,可以說是從言語化層面、非常典型的“分離失敗”。英子的媽媽,仍然覺得他倆是一體的,那么,英子就是媽媽的自體客體,也因此,媽媽的人生理想,就應該覆蓋女兒的人生理想。因為,既然我們是一體的,我們的理想,也應該是一致的。換言之,媽媽就是在明目張膽地借助女兒來擴展自己的人生目標。
4.
孩子成了父母的“垃圾桶”
焦慮的逆向傳導,導致孩子的焦慮不僅沒有被看到,這時,孩子心理的成長就被卡在一個地方,形成各種創傷,孩子應該發展出的某些功能也無法形成。
除此之外,孩子還要去消化父母的東西。這里,需要孩子消化的東西里,除了被強加的父母的期待和目標之外,還有父母的情緒。
這樣的例子簡直隨處可見。因為隨處可見,就經常被一筆帶過般的忽略。
曾經的tvb女神葉璇,在講到人生的重大缺失時,就講到了自己的母親。
葉璇的母親18歲時生下葉璇,她甚至不允許葉璇叫自己媽媽。葉璇的媽媽男朋友很多,有的時候分手或者與男朋友吵架,她的母親回家后,就會砸東西發泄,甚至打葉璇出氣。除此之外,更多的時候,是跟葉璇傾訴,傾訴自己和男朋友之間發生的事件,或者傾訴自己的情緒。
再比如,我自己的例子。小時候,我的母親經常跟我訴說她和我外公之間的一段無法釋懷的情結。我外公家算是書香門第,三代都從事教育工作,我外公本人也是當地學校的校長。但是,我外公重男輕女嚴重,自己雖然是校長,卻不讓我母親讀書。這讓她非常憤怒,非常委屈。因為我是她女兒,因為也是女孩,她就總和我說這一段經歷,每每說到這里,常常忍不住流淚。還說,要讓我好好讀書,讀出個樣子來,她就可以到外公的墳前去哭一哭。小小的我,就無數次看到母親的這個場景。這給我造成不小的心理陰影。
5.
無處安放的攻擊性
焦慮的傳導,如果在孩子和父母之間,產生了倒掛,這當然會讓孩子產生種種情緒。這種種情緒里面,就包括對父母的不滿,以及由此帶來的攻擊性。如果攻擊性比較順暢的表達了,其實,我們也可以在這個階段成功自救。可問題就在于,我們的攻擊性常常并不能順暢地表達出來。因為,一旦將攻擊性指向父母,會讓我們有內疚感。
內疚感從何而來?常見于兩個方面。
一方面,人本身是復雜的。父母對我們,既有傷害的一面,也有對我們好的一面。當我們攻擊了父母壞的一面,父母好的一面似乎就會更加在我們心中浮現出來,這讓我們非常內疚。我們不能允許自己既恨父母,又愛父母。我們的集體無意識也只允許我們對父母似乎只能全部是愛,而恨,就是不孝。
比如,《小歡喜》中,英子因為“氣球上寫志愿,自己想寫南大,媽媽非讓寫清華”的事和媽媽吵起來了。后來,她看到媽媽在廚房忙活的背影,她忽然就很內疚,主動過去道歉。其實,她吵架是針對媽媽“執意修改她的志愿”的這部分;她看到媽媽廚房的背影,是看到媽媽對自己細心的照顧。這是兩回事。我們沒有必要因為第二部分而去對第一部分道歉。可是,我們往往就是不能允許“好壞同體”“愛恨交織”,我們就是希望自己對一個人的感情要么全好,要么全壞。
再說回英子,“發脾氣”是在向外表達自己的攻擊性,而這個攻擊性的表達在一半的時候,就被切斷了,取而代之的是內疚。
另一方面,父母的殺手锏:“為你好”和“苦大仇深”。
“為你好”,多少傷害假汝之名。
受制于父母本身心理發展的局限,不論是父母發自內心真的認為的“為你好”,還是這只不過是重重疊疊發展出來的、幫助自己推卸責任的復雜防御機制,總之,“為你好”幾乎是父母的口頭禪。
同時,在說“為你好”的同時,經常伴隨著苦大仇深的情緒。
宋倩對英子說得最多的話就是:我是你媽,我還能害你不成?你是我最最親的人,我為了什么?還不是為你好!
我的一位來訪者,讀書的時候一直也是學霸。但是,學霸肯定也有失手的時候。她曾經說,一旦她考試失利,父母一不打,二不罵,而是:哭。在哭的時候,絮絮叨叨地說:反正父母也沒本事,就指望你,父母能做的都做了,父母能做的都做了。
既然“父母能做的都做了”,言下之意就是:父母沒錯,全都是你的錯!
不僅我們的攻擊性在遭遇父母的“為你好”之后,指向自己,甚至,父母還能像這樣神不知鬼不覺地將攻擊性也一并指向我們。
想不抑郁都難。
抑郁,就是一種嚴重的自我攻擊。
6.
我想,打破這個鏈條的關鍵在于:
作為父母,意識到自己和孩子,是獨立的兩個人,不要將自己的情緒,自己的目標,自己的理想,自己的愿景,自己人生的各種未盡事宜,強加于孩子身上。因為,一旦強加太久,入戲太深,恐怕我們自己都會認為,自己真的是“為了孩子好”。可是,事實是,受限于我們自己的認知水平、知識積累、眼界、經驗和能力,即便我們認為對的東西,也未必是對的。換個角度想,如果我們以為,我們知道的就是真相,那么,孩子的成就不會高過我們。因為,我們自己也只不過如此。
作為孩子,表達自己的攻擊性,在這里,顯得尤為重要。因為,攻擊性一旦出現,就不會自動消失,它一定在等待著被看到、被表達出來。我們的所有情緒,都一定有原因,所以,不要輕易地無視、否定或者壓抑自己的情緒,而是要問自己,到底為什么有這種情緒?這種情緒在試圖告訴我什么?關鍵是:不要將攻擊性輕易地指向自己,因為,這無異于自殺:我們在殺死自己的精神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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