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在等待一個人,幫他去哀悼
發布時間:2020-0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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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倫敦大學暑期學校學習的第二天課程當中,來自Monica Lanyado,英國心理治療師協會培訓主管,蘇格蘭兒童和青少年心理治療培訓課程組織者,也是EFPP系列叢書的聯合系列編輯,她分享的一個內容很觸動我,是關于在兒童期,一個孩子經歷喪失,如何能夠幫他對喪失做一個哀悼,完成哀悼。
1.
在英國,有一些家庭是屬于很特別的家庭,比如酒精物質濫用暴力,或者是嚴重的忽視、精神疾病,這樣的家庭就無法去撫養這個孩子,然后政府就會出面,把孩子從家庭中帶出來,因為如果這個孩子在這樣的家庭當中成長,會受到很大的傷害,但是帶出來之后,他們這里是沒有所謂的像我們國家的孤兒院的,當然這個孩子本身也不是孤兒,但是他們也沒有一個把這樣的孩子集中放在一起養的機構,所以他們是沒有孤兒院的。
他們會有寄養家庭,孩子可以放到寄養家庭中。直到這個孩子有家庭愿意去收養他,寄養和收養是不一樣的,收養是最后的、永久性的一種關系。寄養是一個臨時的關系,所以類似像這樣的孩子,包括還有的可能是父母離開了,去世了,生病了,或者是車禍的,這樣的孩子沒有父母了,所以他們都會遭遇到要被寄養的這樣的一個狀況。但是他們很多孩子的寄養,不是在一個家庭寄養,就能夠找到一個收養的家庭,然后從一個家庭到另外一個家庭就能夠安頓下來,不是這樣的,很多孩子甚至需要經歷三四個甚至十來個寄養家庭。
所以對于孩子來講其實非常困難,就是因為他們在寄養家庭里面,他需要去適應新的家庭環境,以及家庭成員的關系。同時孩子可能還有他們自身的、本來就有的一些問題,他們需要去應對。比如說有的孩子他是從有精神疾病的父母的身邊離開的,前期,父母嚴重的精神疾病本身就對孩子造成了很大的困擾,包括還有物質濫用的、酒精濫用等等都是這樣。包括目睹了父母死去的孩子,這些孩子他們本身就帶著很多他們沒有辦法去處理的東西,同時他們還要去進入到新的、更換的家庭里面,所以這些孩子都會有非常多的困難。
在他們身上都會有一個很突出的問題,進入到這些寄養家庭之后也是很難辦的,對寄養家庭的父母來講也是很困難,就是讓孩子在這里生活,可以跟他相處,其實肯定是非常困難的。所以其實這些孩子,在他們的經歷當中是有一些喪失的,比如他們離開了自己的親生父母,離開了過去的家庭,那么喪失很多孩子是沒有辦法可以自己去溝通的。但是如果你的喪失沒有辦法去進行哀悼的話,你就會被卡在喪失的體驗里面,它無法被語言化。
所以它也就很難被處理。在講到如何去幫這些孩子處理喪失的過程當中,通常就會使用一些游戲的方式,或者是畫畫的方式,跟孩子在一起做心理治療的工作。在英國這邊,他們是有專門的兒童治療師,專門去對這樣的兒童工作。政府會去安排,幫助寄養的家庭,或者幫助孩子能夠去接受心理治療。孩子自身要接受心理治療,他的寄養家庭的父母也需要幫助,他們可能也不知道需要這樣說,但他們需要幫助,需要心理治療師的幫助。
2.
John Bowlby 提出,正常的成年人如果經歷喪親,他都會有四個階段,最開始是很震驚,然后很麻木,但這個過程當中,他還會有憤怒或者痛苦的體驗。然后接下來他就會感到特別的悲傷、難過,非常地思念渴望那個人,而且會去找那個人。再接下來,他就會感到這種絕望跟瓦解,因為他已經意識到這個人真的離開了,就會是這樣一個狀態,然后到最后的時候,他再次整合,然后慢慢地去接受他所愛的親人,離開了。
對于兒童來講,很多兒童在經歷喪失,比如說父母沒有了,沒有辦法跟父母在一起生活了,他們也會處在一個最開始的階段,比如說震驚或者是麻木狀態,他沒有什么反應。你看不到他有任何反應,你看不到他有任何的難過、悲傷、想念,都沒有,他好像若無其事,像什么都沒有發生一樣。這樣的孩子就等于說他們是沒有辦法可以獨自去哀悼的。他們需要有人來幫助他們。而且你知道其實在我們的文化當中,面對這樣的狀況的時候,一般家里其他的親人都會選擇避而不談。
比如之前就朋友打電話問我,說他的一個朋友的孩子,父親車禍去世,他要不要跟孩子談?他們認為沒辦法去跟孩子談,不能談。因為這已經是非常痛苦的事情,他們不想讓孩子更痛苦。所以他們打算的一個計劃就是:爸爸出差了,到了一個很遠的地方,可能要去很久,然后你很久很久都不會看到他回來。他們可能會用這樣的一個方式去處理,其實這樣的處理方式是非常有代表性的,但其實小孩的無意識他是能夠去感受到這個家里面發生了重要的事情。但是沒有人去告訴他家里發生了重要事情,他只能依靠自己的一個感覺,感受到了家里發生了重大的事情。但他同時可能看到家里的其他人又裝作是沒有發生任何事情。
所以這個會讓孩子感到非常的孤獨,就是這個孩子是被迫要獨自去承受喪失的那種痛苦跟孤獨。而且他是被排除在這樣的一個悲傷以外的。你比如說像孩子的父親去世了,那他的媽媽,他的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家里的所有大人可能都會沉浸在這樣的一個悲傷的狀態里面,但同時他們又好像是若無其事的,要在孩子面前裝作是沒有什么發生的,其實這個孩子是能夠去感受的到的。
這個時候孩子就會覺得說,我是被你們排除在外的。我是沒有被放到悲傷里面來,比如說我的爺爺奶奶,或者我的媽媽都在為這個事情感到很悲傷。但是你們是在一起,是在悲傷里面,但是我沒有,我是在外面的。這種喪失對于孩子來講,它需要一個人去承受。這樣的話其實對于孩子來講會更困難,因為他已經感受到了發生了什么,但是沒有人跟他直接講,告訴他到底發生了什么,所以他的很多感受也是無法去確定。尤其是爺爺奶奶還有外公外婆,都是說不要告訴孩子,這個其實也可以去理解,因為這個家庭在承受這么大的痛苦。
他們想要去保護孩子,不要去直面這樣痛苦,可以去理解他們的一個想法。但是還有一部分我覺得可能是因為他們本身是沒有辦法可以去接受這樣的喪失,就是他們沒有能夠去做好這樣的一個心理準備。所以當他們沒有去準備好的時候,他們是不知道要怎么跟孩子去談,他們無法去面對孩子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之后,孩子的一個喪失的反應。所以我覺得很大程度上,其實也是因為他們可能也沒有做好這個準備,所以也沒有辦法讓孩子能夠去知道這個事情。
然后我還有一個朋友,去年的時候也是跟我打電話,就說他的小孩大概是當時是三歲多、四歲,是一個小女孩。然后他跟他的妻子兩個人離婚了。離婚離得很突然。突然的意思就是說他是被離婚的,他妻子堅決要跟他離婚,就被離婚。
然后離婚之后,他的妻子就不跟他們在一個城市生活,去了另外的一個城市,很難再見到。作為小女孩來講,以后她要跟她的媽媽再見面,恐怕就不再像以前那樣,隨時可以見到,很難很困難。然后他就打電話給我,因為他是被離婚的,所以他其實對他的妻子是非常憤怒的。
他打電話跟我聊,他就說他也不想讓他的女兒再見到他的母親,因為他覺得妻子非常地冷酷,就是堅持要離婚,同時又到另外一個城市,好像就把女兒留下了。他認為這樣的女人不配做母親,所以他也不想讓女兒再見到她的媽媽。然后他問我說,他要怎么跟女兒解釋這個事情?因為他女兒只有三歲多到四歲,媽媽突然就離開了,他需要跟女兒去解釋這個事情,他問我怎么解釋比較好,他也不想讓他的女兒受傷。
當時我也是跟他聊了很久,這個過程當中,也是在幫他能夠去面對,他們夫妻關系已經斷裂的事情。我也跟他講,你要挺住,他有意識,他說離婚可能對孩子是不好的,就離婚這個事情,我們怎樣能夠減少對孩子的傷害?我就跟他講,你有這個意識很好,但是可能你要做好心理準備,這個時候你也得撐住,因為你現在就是你女兒唯一一個可以去依靠的人。她現在面對你們夫妻離婚,爸爸媽媽分開這個事情,她受到多大的影響,在這個時候你就已經是關鍵人。
你可以為女兒做一些事情,你可以讓離婚降低影響,你也可以做一些其他的事情,你可能會拉高影響,所以這個可能在你。所以我當時是跟他直接這么講。
但是我建議他在他自己準備好的時候,如實地告訴她的女兒,他跟她的媽媽已經分開了,她的媽媽去了另外的一個城市。我說能理解你的被離婚的這種憤怒,能夠理解,但是如果你可以的話,往前一步,你可能需要考慮的是你的女兒的利益。
她能不能夠盡可能少地被這個事情影響,這樣就意味著你需要能夠去做一些可能對你來講很困難的事情,比如說恨、憤怒,可能需要想辦法去處理,但同時,我建議他最好不要去做一個事情,就是去切斷女兒跟她的媽媽的連接,不要去做這樣的事情。
3.
所以小孩經歷喪失,其實現在留守兒童也是這樣子,很多小孩在農村里面,他們的父母一年就回來一次兩次,其他時間他是見不到父母,長時間地沒有跟父母在一起,他們有父母的影像,他們有過跟父母在一起的那種體驗,有好的感受。但有了這樣好的感受,他們就需要去面對“父母不在,很長時間不在之后,我就喪失了”的這種體驗,其實這也是某種程度的喪失。像這樣的留守兒童,其實他們也很需要像現在在英國這些治療師去做的事情,但是在我們國家好像這樣的資源非常少,對,非常少,你就沒有辦法。
所以那些留守的兒童,我想可能他們當中很多人其實真的很需要類似的幫助,而且這樣的幫助其實并不是特別復雜,也不需要特別長的治療,總歸有人能夠去處理到這一塊,比沒有人去觸及到這一塊,對于這些孩子來講可能是不一樣的,命運可能也會有一些不同。
我的侄子小馬在他兩歲半的時候,他的父母選擇離婚分開。然后大家在那個過程當中,這些細節我就不說了,我就說后來有一個事件就是,因為我跟小馬也經常在一起呆著,然后有一次我就跟他一起畫畫,他就畫了一幅畫,畫里面畫了海水、海洋,然后他就畫了一條小魚,然后還有幾條大魚,然后他畫好之后,我們就讓他跟我講,他這畫說的是什么?這畫是什么?他給我講這個故事,他說小魚的尾巴斷了,它受傷了,是因為有一塊石頭壓住了它的尾巴,沒有人把這個石頭拿開,我聽到之后,我大概就能夠去明白,他其實是在描述他的心里面,去面對他的父母離婚的這個事情,他的一個體驗,他其實是有受傷的體驗。
但是我覺得非常好的,就是他能夠通過畫的方式,包括畫了之后,他能夠通過語言,講故事方式能夠把這個東西帶出來。那這個就是他能夠去浮現到—我們說的不再僅僅是潛意識層面,就它可以浮現出來,他可以去表達,通過這樣一個方式去表達。后來我們又畫了一幅畫,畫了之后呢,他又來給我講這幅畫,他就說小魚雖然受傷了,但是這里有醫生要來幫她,他說這些大的魚就是醫生,可以幫小魚把尾巴接好。
所以我覺得他的表達里面也非常有意思,他表達出了一個修復的過程。
4.
我覺得人生活在這個世界上,難免就會遇到一些事情,尤其是小孩,也不可避免地會體驗到一些受傷。包括會體驗到一些創傷的感受。但是如果說在這個過程當中,有人可以去幫助他們,去講這個,當然也是我們昨天談到的,首先是他的這個創傷,是可以被人先聽到,先聽到,知道、聆聽到。
接下來聆聽到了之后,他就可以去談,談了之后這個部分,在某種程度上就是可有機會去修復的,所以當時我看到小馬畫的那幅畫,聽到他跟我講的故事,我就覺得還是挺安心的。因為我作為他的姑媽,我也非常擔心他父母離婚的這個事情會對他造成很大的影響。這也是我不安的地方。
但是當我聽到他這樣講這幅畫的時候,講那些小魚的感受的時候,講那個小魚也很難過,因為他的尾巴斷了,而且他說得非常非常的直接,他說小魚的這個家沒有了,我覺得其實這些都是某種程度上可以被意識得到、接觸得到的體驗,他一定也會有相應的難受和悲傷的這樣一些體驗。這樣他其實是可以去完成,或者他可以去進入哀悼的。
但是對于有的孩子來講,他們可能沒有機會,沒聽到也沒有機會去談論。然后他們就被卡在狀態里面,他們沒有任何感受。很多孩子他們在經歷這種喪失的時候,他們是沒有反應,你會看到他對此沒有任何感覺,沒有任何的情緒。
這個恰恰是最最遺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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